苍苍_寒山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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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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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山派的玉清宝诰?”柳缘歌探过身来,直白道:“师门居然真有这种东西?我一直以为是师父胡扯的呢!”

  也无怪她会如此作想,玄清子确实满嘴跑马,真做假假做真,时有夸大其词、以虚代实之嫌,洛元秋向来是只听一半。但这玉清宝诰之事,却是师伯清清楚楚交代与她的,定然假不了!

  洛元秋将这卷轴翻到反面,双颊因心绪激动而染上微红,低声说道:“这一定就是那份玉清宝诰!你看这背面不仅有画,还有字迹!”

  柳缘歌抻长了脖子看去,卷轴背面是如玉石一般的浅绿色,中间赫然画了一只大王八。观其笔迹之歪斜,便能断定,作画之人六岁不能再多。

  除此之外,更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字,或斜或正,或大或小,印在卷轴边缘或一角。这些墨字既有工整凝肃,也有飞扬飘逸,显然不是出自一人之手。柳缘歌越看越奇怪,觉得这卷轴倒像是——

  “师父说,从前不知是哪位前辈画符之时无物垫桌,便将这玉清宝诰取来压在讲经堂的石桌上,本是临时暂代,没想到越用越觉得顺手,时日一长,他就忘了。”

  柳缘歌:“……”

  洛元秋将那卷轴完全展开,心情也很复杂,侧头示意柳缘歌来看:“大概是因为玉清宝诰背面无图无画,就被后来人当作垫桌用的毛毡一类了。师妹你也知道的,讲经堂那张石桌惯用来罚人抄写经文。所以……”

  柳缘歌自然知道讲经堂外古树下的那张石桌,又窄又小,只能站不能坐,抄写时手臂悬空,写半行字都费力无比,的确是用来罚人的。不过她也时常看见洛元秋站在那张石桌前奋笔疾书,但谁也看不懂她写的是什么。据洛元秋声称,她是在画符,而众人畏惧师姐,从不敢问画的到底是什么符,只当做没看见。

  洛元秋高举卷轴凑近火光细看:“‘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嗯?这人真奇怪,抄书抄一半就不抄了,是做什么去了?啊呀,这只大王八,画得可真是、真是——”

  柳缘歌一脸木然看着她,心中暗想,这可真是丑不堪言。谁知洛元秋竟然赞叹道:“——真是太好了!师伯说这王八是不知几代前的一位符师醉酒之后所画,因女娲补天斩断鳌足以立四极,他便觉得山岳之重,其形应近似于鳌背,力沉而稳。”

  “哈,师伯虽是这么说,但是他也没见过,是听他师父的师父说的……师妹你看,这道符当真是得了山岳真形!这王八的四条腿,像不像咱们山头东面的那些山峰?”

  柳缘歌根本看不出那歪歪扭扭的王八有什么涵义在,更不觉得那是一道符。她嘴角一抽,干巴巴道:“呵呵,师姐说的是,好像是有那么一些像。不过此处画的这些又是什么,难道也是符一类?”

  洛元秋顺着她所指处看出,一团乌漆麻黑的东西涂在卷轴右下角,作画之人还饶有趣味地连画了好几个,遮住了几行快要飞出天际的狂草。无言地看了半晌,她道:“这好像不是符,就是随便画的吧?”

  这时林宛月也收刀归来,因衣袍染上了星点血迹,她索性将脏污的半截衣袖割下,用干净的一面反复擦拭长刀。

  看到两人木愣愣地站在一具尸首旁,她先蹲下查看了一番,发觉这伤口未免太过利落了,心中略有些疑惑,便道:“师姐怎么知道这些傀还未开目?”

  洛元秋低头看了一眼,手无意识捏了捏卷轴,道:“他们眼珠还在,若是开过目的,早就变白了。”

  林宛月嗯了一声,地上那傀的眼睛仍然张着,眼珠已成一线细细的竖瞳,果真不是全然一片灰白。她没继续追问方才石室中如此昏暗,洛元秋又是如何辨出这些傀是否开目。将半边残缺的衣袖随意一绑,露出缠满布条的手臂,她若无其事道:“幸好来的不多,又有师姐帮忙,不然也有些麻烦。”

  洛元秋见她手臂上缠着布条,不解道:“你的手怎么了,是受伤了?”

  林宛月五指攥紧又松开,以示自己双手无碍。柳缘歌道:“不必理会她,她成日躲在山里打铁,对着个炉子鼓风吹火,又要拎捶东敲西打的,往手上绕些布条也不奇怪,不然这手在不在都得另说了。”

  “打铁?为什么要打铁?”洛元秋随即反应过来,又瞥见她手中长刀雪亮如冰,薄而利,沾染的血污顺着刀身细流而下,不留一点痕迹,万分欣喜道:“难道你是炼师?太好了,你会做弓吗?我正想要一把弓!”

  林宛月点头,也不问她要弓是做什么,只道:“好,等我们离了此处,师姐随我去山上看看,到时候你要做弓或箭都行。”

  洛元秋精神一振,登时放下了一桩心事。一旁柳缘歌道:“师姐,如你所言这玉清宝诰从前都在讲经堂的石桌上放着,怎么又会到了此处呢?”

  林宛月一怔:“什么玉清宝诰?原来寒山当真有玉清宝诰?”

  柳缘歌将方才自己无意碰着烛台之事说了遍,强忍着笑道:“我也不知道这卷东西居然就是玄……师父所说的玉清宝诰,还当他是随口胡咧的呢!”

  洛元秋矫正道:“是师伯先说的。”

  林宛月不知她这位师伯是何许人也,只知道他早已离世。偶尔听洛元秋提起,也多是些诲人之语,可见在师姐心中,这位师伯要比不着调的师父来得靠谱多了。

  她去看那卷轴,倒想起一事,微笑道:“哦?竟是这般巧?我记得师父不是说这玉清宝诰丢失多年,已经寻不回来了吗?师姐又是如何认出来的呢?”

  柳缘歌一脸惨不忍睹,想笑又不敢。洛元秋倒觉得没什么,将卷轴背面给林宛月看:“有印迹在,你看。”

  林宛月嘴角笑意僵住了,眼珠子都险些掉下来,盯着卷轴背面的那些墨迹匪夷所思道:“这、这不是玉清宝诰吗?”

  洛元秋道:“是啊。”

  “那怎么……”林宛月目光左右一扫,竟然不知该先说哪一处,最后指着中间那个嚣张至极的王八道:“这画的是什么?玉清宝诰上还能画这种东西?”

  柳缘歌一手搭着她的肩哈哈大笑:“没想到吧?师姐说,这王八是一道符,你看出来没有?哈哈哈,你再仔细看看!”

  洛元秋:“……”

  林宛月无奈扶额:“这到底是御赐之物,被涂抹成了这般,可是大不敬之罪。又无故丢失,山门护守不利,又是一罪。”

  洛元秋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当即睁圆了眼,忍不住辩解道:“其实不是丢失,是被一位嗜好饮酒的掌山拿去山下当了换酒钱。呃,师父说那掌山事后回想起觉得有些丢人,便对弟子门人如此解释。”

  那些弟子门人暗想,连这等支撑山门的御赐之物丢了都不曾发觉,可见此派已经式微,更不愿担上守物不利的罪名,于是纷纷告辞还家,或另投他门去了。

  而那位掌山也觉得呆在一个地方十分无趣,横竖门人弟子都散的差不多了,又无香火供奉,索性将门派移到深山之中,彻彻底底隐居世外,过起了逍遥日子。

  林宛月目瞪口呆听罢,柳缘歌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连手都要搭不住她的肩了,整个人埋在她胸前闷笑了个够。洛元秋还在努力解释镇派之物丢失的隐情,林宛月麻木道:“是这样。”

  虽说她早已不对师门抱有什么期望,本以为只是从玄清子开始才变得如此荒唐,没想到前人更胜一筹,只有更荒唐没有最荒唐。

  于是这荒唐代代相传。师父不像师父,年纪最小的能做大师姐,最大的反倒成了小师妹,连大师姐与前头逐出师门的二师妹成了道侣,好像也不足为奇了。

  林宛月不由心想,那位过世的师伯,别是被师父给活活气死的吧?

  想归想,她连忙打断洛元秋的话,道:“师姐,这玉清宝诰后头的字能不能去了?”

  洛元秋摇头:“去不掉的,若能除去,早就有人将后头的痕迹除了,不会留到今日。”

  柳缘歌已经笑够,轻拭眼角道:“那为何正面只有印章没有字迹,是一片空白呢?”

  “有字的。”洛元秋想了会说道,“这上头有一道法术,只有在门派之中,字迹才会显现。”

  柳缘歌恍然大悟,对林宛月道:“没想到这道玉清宝诰落在了百绝教的手中,难怪他们那般理直气壮对信众说自己是正道,曾受过高祖封赏,我还以为他们是诓人的呢,如今想起来,要不是玉清宝诰上字迹不显,后头又被胡乱画成这副样子,说不定他们早就公之于众,到处吹嘘自己是名门正派了!”

  洛元秋将卷轴看了又看,最后卷好用绸带绑起,喜不自胜之余,又想起另一件事。

  林宛月道:“既然玉清宝诰寻回,师姐也就不用再想着面见圣上,请求再赐一道新的了吧?”

  这和洛元秋想到一处去了,她略一沉思,答道:“当然不用。”

  柳缘歌与林宛月俱松了口气,不必再怕她一时冲动闯进皇宫,对着皇帝讨要玉清宝诰。

  她们不知道洛元秋在这之前已经见过皇帝,她本打算以阵枢为交换,请皇帝为寒山重新赐下一份玉清宝诰,但现在玉清宝诰已经找回,此约或可作罢,她又突然萌生了一个新的念头。

  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她要带师妹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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