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烛_寒山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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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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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风吹来,陈文莺缩了缩脖子道:“真是怪了,我在城东住了也有些时日了,怎么不知道此处有座庙?”

  洛元秋看那庙门上无牌无匾,门洞虽是大开,但内里昏暗不明,也不知供奉的是哪路神灵,便绕过烟熏火燎的香台,率先一步踏进庙里。

  陈文莺紧跟在她身旁,很是诧异地四处打量,这庙在外头看起来大,哪知前殿竟然空空荡荡,什么神像也没有。

  不必多言,是个人便能察觉此处的不对劲来,洛元秋一语不发地往里走,穿过了前殿后,两人在中殿高大的漆门前停下了脚步。

  门上花格里隐约透出光亮,另有低语唱和声传来。洛元秋正要推门而入,从侧边出来一个黄袍道人,见了她们便将拂尘一甩,颔首道:“两位女善人也是来听法师讲经的吗?”

  洛元秋垂眸道:“正是。”

  那道人打量了她们一番,似有些疑惑,欲发问之时,陈文莺忙道:“道长,我们进庙来不曾见着人,想添些香油也不知该去寻谁,这钱——”

  那道人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女善人是头一回来此处吧?小庙无需香油之类供奉,两位也不必寻人了。不过来了便是缘分,恰逢今日法师开坛讲经,两位女善人不如去听一听。正所谓心诚则灵,常颂此经,便可得偿所愿,何须身外之物再添烦恼?”

  他又将拂尘一甩,斜靠在臂弯里,道:“如今大殿正门不可轻易开,两位请随我来。”

  洛元秋与陈文莺对视一眼,随那道人从侧边甬道进到殿内,顿觉眼前一片光明,殿中两侧灯架上千百盏油灯悬落而下,赤红灯碗色泽艳丽,如同一汪初凝的鲜血,被灯火一映,夺目逼人之余,也让人无故心头一惊。

  大殿弥漫着一股奇怪的香烛气息,那道人在一个柜里取了两个纸做的面具递给二人,道:“今日法师所讲的是生灭一节,劳烦两位女善人戴上这纸面,暂忘却此身,方能领悟这经中所讲的玄妙之处。”

  洛元秋接过面具,翻来一看,一张不知是哭还是笑的鬼脸,真是难看至极。不动声色地戴上,她记得自己分明曾见过这张面具。

  看陈文莺也戴上了纸面,道人引这二人向大殿深处走去。越向里走灯火越是明亮,如白昼般清清楚楚地照出大的殿每个角落。一座高大的神君像立在中央,那神像手持长剑,做忿怒相,衣袍绸带翩然飞起,悬于当空,仿佛正要将妖魔斩于剑下。约莫是入殿之人必然与此像对视,故特设于此,想来是有震慑之意。

  洛元秋抬头看去,心中一凛——那神像双目上竟是不曾点睛,仍是灰白一片,仿佛是刻意为之。她再去看那神像脚下,腾飞而起的火焰里,无数人骨骷髅挣扎无望,被这降妖伏魔的英武神君无情践踏。

  大殿上跪坐着许多人,皆带着那张怪模怪样的纸面,好像一群纸扎的人偶。台上一名法师装扮的中年男人正侃侃而谈,身旁跪着七名童子,脸上带着白面具,面具上所绘的神情大不相同,依稀是喜、怒、哀、乐、贪、嗔、痴,洛元秋拉着陈文莺在角落跪坐下,陈文莺小声道:“这些人怎么连动也不动的?”

  洛元秋微微摇头,将目光投向台上。无心去听法师在说什么,再一次对上神像的双眼,她目光平静,阔别已久的杀意却从心底渐渐升起。

  蜿蜒流淌的血慢慢聚在一起,眼前是铺天盖地的红,像一朵开败的花,残败之中自有种难言的绮丽。

  她俯身抓起一把雪,用力擦去双手上沾染的血迹,听见那人道:“你和我们明明都是同一种人,你却要杀尽我们……今天你杀了我们,明天就会有人来杀你!你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吗?!”

  既然逃不过,那何必还要再逃呢?

  人总归是要死的,早死完死于她而言倒没什么太大不同,杀人的人,终将命丧他人之手,也算得上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了。

  双手摊开放在膝上,洛元秋低下头,看着自己手掌上的纹路。她是不在意生死的,但她已经答应过师妹,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通向死亡的路畅通无阻,而活着的路却艰难无比,要活下去不假,可是要怎么才能好好活着?

  洛元秋回程一路上思来想去,始终没有头绪。盯着那神像看了又看,她思忖着如今味觉已近消失,接下来又会轮到什么?等五感尽失后,她是不是也会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就像是师伯那样……

  台上那位法师结束了高谈阔论,向身边跪着的其中一位童子耳语了几句,那童子起身往神像后走去,不一会传来清脆的声响,那童子顶着一张描红画墨的纸面,牵出了一条乌黑的铁链,铁链另一头站了个高高瘦瘦的人,脸上也带着张纸做的面具。这次那面具上什么也没画,是一张彻底雪白的纸张。

  陈文莺轻声道:“这位大师不讲经了,拉个人上来是想做什么?”

  洛元秋攥紧手指,低声道:“那根本不是人。”

  此时由童子牵着铁链,那人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一步三晃地上了台。法师接过铁链,容光焕发道:“若只一味地讲经,怕有纸上谈兵之嫌。不如让诸位亲眼看一看,什么是我方才所说的超脱生死、远在方外!”

  他唰的一声拔出一柄长剑,剑光闪烁,显是开了锋的利器。那人在他面前站定不动,法师微笑着举剑示意,反手飞快将剑捅进那人胸膛,只听利器发出铮铮之声,仿佛是刺在了石头上。剑在那人胸膛前左刺右刺,法师面红耳赤的使出了全身力气,却奈何不得那人。

  他随手将剑一抛,扬眉笑道:“好叫诸位知道,这可不是什么把戏,是真真实实的不坏之身!”

  讲经台下信众哗然,有的站起来走到台前,想要看个究竟,连脸上纸面掉落了也未曾发觉。法师从一童子手中接过一坛桐油,开封后直接泼在那人身上,将火折子一丢,掩面快步走开。立时只见大火熊熊燃起,顺着那人身躯攀上。那人仍旧是无动于衷,避也不避,任火舌舔尽衣裳,大火焚身也不觉痛楚,台下众人惊呼一身,难以置信地后退几步,怕火苗飞起溅到身上。

  陈文莺也惊呆了:“他这是疯了?放火烧人?若是烧死了可怎么办?!”

  洛元秋扯下脸上的纸面,缓缓起身。她幽深的眼眸倒映着身处烈焰中的火人,半晌方道:“已经死了一次的人,谈何再死一次呢?”

  话音方落,余下的几位童子端来水盆,将那人身上的火焰浇灭。那人站在台上,身上挂着焦黑成团的衣物,脸上的纸面也已经化作飞烟。灰烬散去后,他露出了真容。那双眼睛没有瞳仁,是黯淡无光的灰白色,与身后的神像一模一样。

  “不畏刀剑,水火不侵,不死不灭,这才是真正的不死之躯!”法师颤声说道,面上带着一种癫狂般的喜悦,“何谓生死?生即死,死亦可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修心固然重要,若等到心修得近乎圆满,而肉身腐朽,又有何用?参悟生死的首要,便是修身,修得不坏之身,神通圆满指日可待!”

  殿中两座香炉烟气萦绕,那不知名的熏香气息愈发浓重起来,如同一场寒雾,在大殿上方浮动着,将神像的面目团团掩盖住。信徒只见那持剑的神君周身雾气环绕,满殿烛火中背后金光若隐若现,脚下火焰也腾跃而起,一时间目之所触皆是血色,大殿仿佛堕进了无边无涯的火海。

  信众们惶恐之中纷纷跪地参拜,口念经文,祈求神灵庇护。

  那法师哈哈哈大笑,张开双臂道:“众生皆苦!我发此大愿,誓要令众生超脱生死,永享安乐!”

  大殿中信众如海潮一般起伏跪拜,许多人纸面具脱落,神情已然陷入狂态,举止更是如此。陈文莺看得目瞪口呆,好险没一头随他们拜下去。其实殿中也有许多人不曾跪拜,犹豫着像在观望,但随着香气渐盛,他们好似体力难支一般,跪下去拜倒在地。

  讲经台上法师身后那人一身焦黑站立着,仿佛无知无觉。他双手被锁链拴紧,脚上也被上了镣铐,依旧是一动不动。洛元秋看了他一会,眸光轻动,台上那人忽然之间转过头来,隔着满殿信众,准确无误地对上了她的眼睛。

  看着那双灰白混浊的双眼,洛元秋两指并拢,瞬息间就要出剑。身旁传来一声闷哼,她侧头一看,陈文莺神情恍惚,双膝失了力气般,身子越拜越低。洛元秋见状一把将她拉起,推到帘后捂住口鼻,连拖带拽从退到了侧门后的甬道里。

  凉风吹来,陈文莺顿时清醒了几分,只是眼神还有些迷离。洛元秋心知她不过是被那殿中香气所迷,缓一会就能回神,特地以袖做扇,为她扇了会风。

  陈文莺茫然道:“恩?怎么回事?我、我方才是……我这是怎么了。”

  洛元秋直接把手贴在她脖颈后,陈文莺登时一个激灵,叫道:“好冷好冷,快拿开快拿开!”

  “回神了?”洛元秋好笑道,“想不到这位法师讲经的本事竟是如此高明,你差点就和他们一起拜下去了。”

  陈文莺大窘,语无伦次道:“那法师说的狗屁不通,我怎会因为他那三言两语就拜他?一定是那殿里的香有问题!”

  发现自己手中还捏着那张纸面,陈文莺愤怒道:“还有这张纸,肯定也大有问题!这等不在名册上的邪|教野神,竟敢在城中公然聚众传教,我回头一定要上报太史局!”

  洛元秋看着她手中揉捏成一团的纸面道:“这张面具我曾见过。”

  “是吗?”陈文莺道,“这面具画的这般丑,你居然还见过?”

  两人蹲在甬道里吹冷风,洛元秋听着里头隐约传来的人声,若有所思道:“先前我们不是抓了一个炼丹的道士?此事你可还记得?”

  陈文莺忙道:“记得,记得!那人还是个百绝教的余孽,在自己住的院子后养了一堆虫子!”

  想起这个陈文莺便有些恶寒,侧头呕了一会:“虽然这虫子没见着,但咱们好像还用手抓了把那些虫子的窝……”

  这下连洛元秋都忍受不了,抢先按住她的手说:“好了好了,这些就不必再说了。我记得当时在他屋里发现了一面铜镜,镜子上好似有个百绝教的标识。后来有人路上来拦截我,要我交出这面镜子,那拦路之人,当日就戴着一张这样涂得乱七八糟的鬼面具。”

  陈文莺惊讶道:“等等,此事你怎么没有和我说起过?”

  洛元秋摆摆手道:“小事而已,不足一提。”她看了眼身后那扇通往大殿的侧门,低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此处就是百绝教在京中的藏身之处了。”

  陈文莺眼睛一亮:“你想做什么?”

  要是放在从前,她听到与百绝教沾上边的事情定要远远地避开,担惊受怕个没完没了。但有洛元秋在身旁,陈文莺也就怕得十分有限,甚至有些兴致勃勃。

  洛元秋顿了顿,知道自己这位友人被话本荼毒多年,很是向往那种仗剑江湖、惩恶扬善的潇洒日子,且立志要翻云覆雨,做出一番大事业来传扬善名。

  她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陈文莺如粘糕一样沾手难脱,恐怕得另寻一个法子将她支出庙去。

  展开那张纸面,洛元秋灵机一动,故作深沉道:“我怕要是打草惊蛇了,他们跑了怎么办?京中这么大,这些人若是躲到那些信徒家里,就算是掣令,也不能挨家挨户的搜查吧?”

  此言在情在理,陈文莺也很纠结:“我们只有两个人,好像不够。”

  洛元秋道:“掣令的腰牌你带在身上了吗?”

  陈文莺近日来都在巡夜,自然是带在身上的,当即点了点头。洛元秋伸手揽过她的肩,低头附在她耳边道:“这样,你此时出庙去,必然会有人在后头跟着你。但你有腰牌的遮掩,形貌转变一番之后,那些人未必能认出你,如此便不至惊动他们。趁此时机你快回太史局,把此事上报冬官正大人。”

  陈文莺听得频频点头,末了一怔,倏然看向她:“我是回去了,那你呢?”

  洛元秋微笑:“我在这里看住他们,以免他们逃跑。”

  陈文莺很想留下来和她一起,听了这话又犹豫不决。洛元秋见她摇摆不定,决定趁热打铁,便一本正经说道:“出庙以后也不简单,如何甩开那些一路跟着你的人,就要看你的本事啦。”

  她又故意夸大虚词,将此事说得仿佛是上刀山下火海,艰难险阻无数。陈文莺一腔热血都叫她说得沸腾起来,顿觉自己身负重任,是万万不能推辞的,当下便要离庙而去。

  洛元秋又嘱咐了她几句,含笑着目送她出了庙门。

  待看不见陈文莺身影后,她脸上笑意淡去。转身再度回到中殿甬道里,轻轻推开那扇侧门,微一抬头,那些璀璨的灯火便落入她的眼底,化为一抹流光溢彩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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