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_寒山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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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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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先那影子也不甚分明,陈文莺一时未放在心上,等过了一日再去看时,恍惚间满屋都是那人影,余光不经意一瞥便能瞧见。陈文莺被吓得魂飞魄散,晚上挤到丫鬟睡的房,死活不肯一个人睡在自己屋里,谁知半夜起来喝水,又在水杯里看见了那影子!

  这次她清清楚楚看到这影子的模样,是个打扮得十分古怪的男子,高冠博带,不似今时之,且双目被黑气蒙着,咧着嘴似笑非笑的。夜中突然看来,真是说不尽的诡异可怖,陈文莺被这么结结实实的一吓,第二日连滚带爬去了太史局,宁愿与掣令们一道巡夜,也不肯再回大伯府上了。

  她想大伯一家到底只是普通人,碰上这等奇诡之事,一时半刻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弄得满府风言风语不得安宁。陈文莺素来爱看孤身闯荡江湖的话本,被这么一吓二吓之后,却激出了一股豪情壮志,不但只字不提,还打算一人事一人当,不连累他人。

  几日巡夜下来,陈文莺倒和那些掣令官们混熟了。掣令官们自天南地北而来,共聚在此,受太史局差遣,待到考核期一满,从哪处来便回哪处去。那等考评优异之人,便可留在太史局,几年下来,若考评仍是上佳,便会被派到原籍所在的州府任官。

  掣令们大多出身于修行的世家或宗派,能被派上京来做掣令的都有些本事。在常人眼中,修士本就是群奇奇怪怪的人,如今这些奇奇怪怪的人聚在一起,倒也不是那么奇怪了。掣令们年纪轻轻,被拘束在此处,成日除了巡夜外,余下的便是一道吃吃喝喝,闲坐在一处东拉西扯。

  修士不如时下人那么讲究男女大防,陈文莺如鱼得水地厮混了几日,又结交了几位女伴,真是好不快活。正当她快将那屋中鬼影忘的一干二净之时,她大伯府上遣人催她归家一趟。陈文莺不得已回去,原来是家中来信,照旧是老生常谈,并无什么新话要交代。她听完一通教训后,便与大伯说这几日太史局忙碌,和几位巡夜的掣令一同宿在值房里,暂且不得归家。

  她大伯不知她屋中藏了个鬼影,听完这话便命仆人去为侄小姐收拾行李,好一并带到值房里去。

  但陈文莺岂敢回屋,偏偏又不能让大伯看出什么端倪,强打精神回了卧房,让侍女进去随便收拾了几件衣裳,便打算马上离开。临走前突然想起床下所藏的那本东西,怕无意中被人翻出来,她又偷偷摸摸转回屋里,把那本册子塞进包袱里。

  正当她要走时,忽地听到灵兽低吼的声音,与那夜一模一样。陈文莺一转身便看见一面铜镜,正放在妆台上。想是侍女见小姐屋中铜镜不见,特地又摆了一面过来。那镜中雾气朦胧,渐凝成一个人影,血红的嘴慢慢咧开,不待陈文莺反应,便出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向着镜里一步步拖去!

  “哦?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洛元秋问。

  说到此处,陈文莺畏寒一般紧挨着她,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荷包,道:“多亏了你之前留给我的那道符,我叠起来放到了荷包里……”

  其实她最初也没有把这符放在心上,直到见识过洛元秋的本事后,才把符小心收好,以备不时之需。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竟阴差阳错的救了她一回!

  洛元秋也想起了那道黑符,当日她初入太史局,得了陈文莺与白玢二人一番提点,感激之余,便送了一红一黑两道符给他们。

  陈文莺一脸担惊受怕:“你说那不会是……是鬼吧?元秋,你那符还有吗,不如再给我几张吧?”

  洛元秋摇摇头:“黑符不好画,我身上只有蓝符了。”

  说罢见陈文莺瑟瑟发抖,顺手摸了摸她的头,正色道:“再说我人就在这里,你要那符做什么?”

  陈文莺一听大感安心,人也不抖了,重重点了一下头。洛元秋揉了揉手心,十分随意地支起一条腿,道:“就算那鬼影来了也不怕,是在不行就打上一架好了。”

  这本是件奇诡的事,被她这么一说,就如同吃碗面那么利落简单。陈文莺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其头,分出些心思看了眼屋中,这一看之下她大吃一惊,忙道:“元秋,你家这是招贼了吗?”

  洛元秋颇为意外:“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陈文莺看了看面前缺了一角的木桌,又看了看墙角边垫着瓦片的木柜,由惊转怒:“这贼都把家什换成破桌栏柜了,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洛元秋沉默片刻,道:“那些是这屋中原本就有的。”

  “啊?不是被人给换了的?”陈文莺硬是咽下了那句“这破房子有什么可住”,改口小心翼翼道:“那……你这屋还有什么可偷的,京中的毛贼不是向来只盯着大户富商吗?”

  洛元秋也是费解,看着这徒余四壁的屋子道:“是没什么可偷的东西,那你说,他又是为了什么而来呢?”

  陈文莺忽道:“不会根本不是偷东西,他是为了你来的吧?”

  洛元秋惊讶道:“为了我?”

  正当这时屋外传来一声女子柔柔的呼唤:“洛姑娘可在家?”

  洛元秋应了一句,走到院里,见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站在门外,身旁还跟着个婆子。她诧异道:“你是……?”

  那女子屈膝行了一礼,落落大方道:“我住在姑娘隔壁,姑娘这便忘了吗?”

  原来是那秀才娘子,洛元秋想起自己还隔着一道院墙听过人家夫妻拌嘴吵架,不禁有些脸红,道:“记得记得,这是有什么事吗?”

  秀才娘子笑了笑道:“上回得姑娘救治及时,我家相公这才保住了性命,大恩大德无以回报,特让人备下了些东西,姑娘莫要嫌弃才是。”

  洛元秋忙道不用,只说自己救人是无心为之,不必如此。秀才娘子见她当真不愿收,便将东西交给婆子,又轻轻向婆子瞥了眼,那婆子便走到巷道上来回探看。

  秀才娘子一步迈进门里,神色一变,凝重道:“恕我失礼了,洛姑娘,我们这便长话短说罢,这几日你不在家中,附近却多了些人,日日都来与街坊四邻攀谈,时不时打探你的消息,也不知到底是要做什么。我与相公商量过了,你一个女子孤身在此,若惹了麻烦也难以摆平,不如随我们一同搬去城西。那块地住的多是达官显贵,那些人也就不敢如此放肆了,怎么也要顾虑一二。”

  洛元秋难得被人如此记挂在心上,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她忍不住低头微笑:“好意心领了,不过麻烦靠躲,可是躲不完的。”

  秀才娘子早知她不是寻常女子,却也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大胆,惊疑不定道:“姑娘的意思是——”

  洛元秋轻轻踢开门前的雪,道:“他们今日也会来吗?”

  这场雪下得急而大,待风势转弱后,雪意不复,天边裂云如嵌了道道金边,隐约透出黯淡的红,仿佛又有一场风雪伺机而待。

  雪星星点点的下着,洛元秋抬手抹去鼻尖上一点白,目不转睛地看着街上。

  忽地陈文莺低声道:“他们向东去了。”

  洛元秋神色如常,拉着她的手道:“走吧。”

  此时雪停,街上行人又多了起来,两人沿街走得小心谨慎,时不时停上一停,陈文莺还顺带买了一大包炒栗子,与洛元秋一路剥一路跟,饶是如此,对方也不曾发觉。

  两人面无表情地大嚼栗子,洛元秋捏着一个焦脆的板栗壳问:“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陈文莺垫脚看了看道:“看方向,好像是要去城东。怪了,怎么是去城东的?”

  从袋中摸出一个栗子,她问:“你这是得罪人了,不然他们打听你做什么?”

  洛元秋回忆了一番,认真道:“太多了。”

  陈文莺疑惑道:“什么太多了?”

  “得罪的人太多了。”洛元秋拍了拍肩上的落雪,极为自然地说道,“有些人得罪了也记不得了,寻上门来的时候才想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陈文莺惊得手里栗子都掉了,哭笑不得道:“都找上门来了,你还不记得!这又算是什么事?你没事罢?”

  洛元秋道:“至多打一架,分了胜负,自然就了结了。”

  陈文莺这次捏紧了栗子,没让它掉地上去。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十有八九是在吹牛,但洛元秋却不一样,她从不说大话,只要是她开说的,那么一定就是这样,绝无作假。

  了然地点了点头,陈文莺镇定如常,觉得十分安心,并不把眼下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只管剥栗子吃,丝毫不觉得此事有多危险。

  天色昏黄,两人走走停停,跟着那几人来到城东。城东坊道严整,虽不如城南商贾云集店铺林立,车马往来那般繁华,但见飞檐斜挑,高墙深院,石纹隐隐,便知此处所居定是金门绣户的显贵。穿过一条巷子,洛元秋与陈文莺沿河走过,再转弯时,原本遥遥在前的那几人突然不见了踪影。

  陈文莺莫名其妙:“人呢?才这么一会的功夫,怎么就不见了?”

  洛元秋不言不语,只是扯了扯她的袖角,示意她向此处看来。

  在她们右手边,不远处一座高大的庙宇立在傍晚的寒风中。这座庙与周围的景象格格不入,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一般。庙前悬挂的五色系带随风舞动,门外石头雕刻的香台上烟气袅袅,俨然香火正盛。那些红烛血似的淌了一石台,向地滴落时凝在半空,血瀑般悬挂在香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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