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_寒山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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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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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无端想起方才在那丹炉上所见的景象,心中微动,仰头向远方眺望。

  天尽头忽而亮起一抹红,从遥远处漫至眼前,如海波相叠,将整片天空染成赤色。四野茫茫,地上火海仿佛无边无际,彤云如血,默然悬于天中。

  天地上下俱被火焰所围,正如那丹炉外壁雕刻所示,说是天地烘炉也不假。洛元秋看了一会,抬手抹去鬓边的汗,心想火海是有了,就差个刀山,便都齐全了。

  她思绪方动,便听见破空声从头顶传来,速度快到令人无法躲避。她来不及分辨那到底是什么,只见赤焰从眼前一闪而过,下意识仰身避开。

  铛——

  一柄通体漆黑的铁器深没入地,约莫有二丈长,以其为中心土地裂开数道深痕,气劲向四面八方荡去,硬生生将翻腾的火海压为平地。

  长矛顶端一人持灯而立,黑袍无风自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洛元秋起身,两人目光交错,她微一扬眉,手中青光汇聚为一柄长剑,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

  那人手中灯盏散发出紫黑光芒,旋即翻身跃下,右脚一踹将长矛拔起,合掌收灯,双手紧握长矛,在身侧连转数圈,蓦然出招横扫。

  青光剑与之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两人一触即分,各自后退一步。洛元秋挽剑而立,见那矛锋上明焰流火,鲜红耀目,威压无匹,将四周焰光衬得黯然失色,便知此物绝非凡品。不禁侧过头去,重新打量面前人。那人一袭黑袍从头裹到脚,面目难辨,约莫能看出是个女子,洛元秋迟疑片刻,忍不住问:“你难道就不热吗?”

  黑袍女子不答,反倒是将手腕一翻,再次向她攻来。

  洛元秋持剑格挡,旋身时剑芒如水,青光流转,所过之处火光尽散。那人手中长矛悍然一挥攻势极迅,纵跃起落间带起猎猎风声,周遭火海受其威势所致,暂时退去,清出一快空地。

  洛元秋被逼到陡崖边缘,身后便是万丈火海。眼前长矛赤光大盛,黑袍女子招招紧逼,凌空挥下,喝道:“受死吧!”

  洛元秋睫毛微湿,眨了眨眼,察觉热度稍退,转身一看两人相斗之处火海消退,顿感惊喜,忙道:“等等——”

  黑袍女子长矛连挥数招,其势难挡,矛头燃焰欲焚,光色犹如赤血,她怒吼一声,长矛袭来,竟是要将洛元秋从陡崖边扫下。

  洛元秋剑尖凝光,手臂微动,凭空飞快画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符。那符如墨痕化水,顷刻之间便消失在空中。黑袍女子招式微滞,脚步一顿,猝不及防长矛脱手飞起,去抓业已太迟。

  洛元秋不知何时把长剑化为一道青光,卷在长矛之上,将其夺来。武器一入手,她便握在手里转了几转,随意向身后火海一扫!

  一瞬间清啸响彻云霄,漫天彤云被一股力量撕扯成无数片,霎时山谷中的火焰全部熄灭。四周光芒渐暗,有风吹来,洛元秋反手将长矛倒插|入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松了口气。她不过就这两身换洗的冬袍,若是被火烧坏了,那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今火没了,自然舒心许多,便道:“好了,终于不烧了,你还想打么?”

  黑袍女子怒极反笑,祭出灯盏,洛元秋见状道:“这是咒术?咒术就别拿出来了,对我没用的,换符术吧。”

  黑袍女子冷冷道:“刺金师,你当真以为自己是无敌了吗?!这世上多得是——”

  洛元秋两手扇风,好让脸上热度退些,闻言道:“无敌不无敌不知道,你肯定是打不过我的,且死心吧,莫要浪费时间了。”

  黑袍女子大怒,默念咒语催动灯盏,紫黑光芒旋转漫出,铺天盖地涌来。洛元秋丝毫不避,反而拔起长矛,在尖端处弹了弹。

  此时长矛上流火散去,恢复了寻常的模样,柄上布满划痕,矛叶上铭文模糊,缝隙里凝血未除,沿边铜花泛起,像是从战场刚捡来的一般。

  洛元秋一怔,突然觉得这把长矛略有些眼熟,掂了掂份量,甩袖将那团紫黑光挥开,她握着长矛疑惑道:“这是你的?”

  不等黑袍女子回答,她便道:“不对,我曾见过此物……我记得,它分明是在另一人手上。”

  天色转黑,漫天碎絮般的云霞散去,只余地尽头一片猩亮红光,透出几分不详的血气。风从旷野吹来,裹着无数星火纷扬飘散,在她们之间落下。黑袍女子手指一动,解下兜帽,露出一张削瘦的脸,眉心处一道红痕。她双目明亮,如同满月时杯中的醇酒,瞳孔深处一点金芒,像是融化的黄金般缓缓流动。

  洛元秋不记得这张脸,但对这双眼睛却份外熟悉。两人对视片刻,黑袍女子咬牙道:“姜城,你还记得此人吗?”

  洛元秋想了想,诚恳道:“近年来寻仇比试的人实在是太多,我好像记不太得了,你说的这人,应该是个人吧?”

  话音方落,便听嗖嗖几声传来,洛元秋闪身躲开,惊讶之情溢于言表,愕然道:“难道我说错了,他已经不是人了?”

  黑袍女子怒不可遏,正欲发作,洛元秋看着手边长矛,脑海中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她喃喃道:“姜城?是不是那个北冥斗渊阁弟子?”

  记忆中黄沙卷地而来,弯月如勾银辉漫照,那人半跪在沙丘旁,一手扶乩一手捻诀,面容在夜色中有些模糊。半晌他起身,踉跄走了几步,扶着砂岩的手背青筋暴起,像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低声道:“我曾留书于我妹妹,若有一日,她发现我不见,定会来寻你……”

  “请将这道符转交她,让她从此离开北冥,永远不要再回去。”

  “不错!”黑袍女子寒声道,“你杀了他,是不是!”

  “我杀了他?”洛元秋莫名奇妙道,“我杀他做什么,他是人又不是傀,杀他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黑袍女子道:“他身负秘法,又是斗渊阁的弟子,窥伺北冥之人岂能不打他的主意?”说罢两指一并指向洛元秋,厉声道:“你就是那杀人夺宝之人,不然为何他千里迢迢见完你一面后便音讯全无了!”

  洛元秋听罢,以长矛做笔,在地上画了道符,示意她来看:“原来是为此事而来。他当日来寻我时已受斗渊封正,正在突破生关死劫的紧要关头,即将面临转化,本该在北冥找个地方静心修行,但他在明宫后的深渊里见到一些东西,致使心境动荡,已无力挽回……”

  几点星火飞来,她摊掌接过,漫不经心地道:“他怕自己度关失败后化为行尸走肉,所以来找我,请我在他转化之前,杀了他。”

  殿中烛影斜摇,几线光穿过格窗投来,短暂地照亮四周的景象。香案上布满灰尘,桌沿红漆脱落,依稀可见斑驳的描金纹饰,显出几分昔日的富丽堂皇。

  一人步履缓慢,持烛而行贴墙,朦胧间火光照出高墙上所绘的彩画,骇浪滔天电闪雷鸣,其中一座高塔伫立在海水中,然只见塔身直入云霄,穿过暴雨雷云,来到一片光彩祥和之地,壁画至此戛然而止,不知为何画师并未绘出塔顶所在之处。

  那人抬高手臂,烛光将他伛偻的身形映照在墙上一角,苍老沙哑的嗓音响起:“古时有国名越,在沧海之畔,东至浙水,北向阴山,皆为其所控,曾是盛极一时的强国。传至十代,天下无可匹敌者,竟有万国来朝之盛景。”

  “纵使有沃土千里,属国无数,若不能长治于此,亦是无用。但凡人一夕,怎能与天地相论,死后埋于地中,便与土灰无异。国君翊召集四方能人异士,卜辞问卦,以窥天命,求问长生之法。”

  他说着,手指轻轻在画上一点,嗓音陡转为清脆明快,如同少年在说话,映在墙上的影子突变为一个垂发少年人的模样,道:“筑地千寻,以窥海深;立塔万丈,凭此越天。于是他在海中建起了这座高塔,传言他此举大不敬,有犯神灵,为天道所厌,这座塔屡建屡倒,最后翊不顾臣属阻拦,执意登塔,最后为雷所击,坠海身亡。”

  “其子寅承位,又在高塔下以秘术相辅,建立一座宫殿,凭悼其父。曾言人力虽有穷,但以百代之功,千秋基业,终有一日,能令此塔越天,或可与九天之上的神灵相见。那宫殿在深海之中,皆以水石筑成,如琉璃般清透明净,故有明宫之称。”

  “之后,寅又命人锻造出一弓一剑,以竞日月辉光。若登九天,便以此弓逐日射月,剑乃长兵之首,古有神剑轩辕以昭正统,尽显人皇之威。”

  他幽幽一叹,声音由沧桑转为清朗,身后映在墙上的影子拉扯拔高,化为一个佩冠长袍的年轻男人,道:“许久以前,我曾到过此处,见过这世间诸多传说的原本面目。这等壮举,千载之后,却被后人穿凿附会删改增减,成了虚无缥缈的传说。谁又能知道,那塔如今还在暴风雷电之中,而万丈碧波下,明宫没于深海。世人难寻踪迹,便以神仙二字盖过,焉知这世上从未有仙。”

  昏光中显出一人高大的身影,他静默地立在暗中,良久之后,才开口道:“若世上无神灵,为何古越国倾尽举国之力,覆灭于沧海,也要苦求一个答案?”

  老人声音又是一变,转为低沉男声,平静道:“若能得长生,凡人亦可成神。寿比日月,我便是这天地之间的神。”

  他手指微屈,烛火化为一盏流光溢彩的明灯,照在那些色彩斑斓的壁画上,景象骤变,光影交错之中,壁画上的海水汹涌而起,隔着看不见的壁障无声拍打。隐有霹雳声传来,电光一闪而过,刹那间照亮波翻浪涌的海面,黑云低垂,遮天蔽日,一座洁白高塔屹立在深黑的海浪里,直入天穹,目力难见。

  他低头,掌心一团黑光翻转滚动,身后影子撕扯膨胀,最后回归原本佝偻的身形,嗓音也变作苍老沙哑,道:“就快了……等解开这最后一步,斗渊阁长生不死的秘术,终将为我所用!”

  黑暗中的男人屈身行礼,恭敬道:“属下这就先恭贺教主了。”

  老人道:“青仑,我自然不会将你忘了,能破这秘术,自有你的一份功劳在。”

  男人低声应喏,口称不敢。灯盏光芒渐暗,老人站了一会,眯眼道:“那剑如今叫什么,飞光?”

  男人答道:“正是飞光,现下在刺金师手中。”

  老人道:“真是稀奇,这把剑生来奇异,蕴含破灭万法之意,古越灭后流于世间,曾屠戮王侯斩杀修士,持剑者无一善终。后被某代炼器师锻为符剑,以神符相铸,竟也不能消去此剑上的戾气。这剑上承载着千年前越人问天无望、覆国灭族的恨意,又经乱世锤炼,足纳煞气,早非凡躯可承,上一任剑主寿数未尽便死,恐与此剑难逃干系。”

  他自言自语般道:“飞光无情,这名字倒也不错。但此剑凶煞,锻成之日起,便令盛世成空,人寰不复,着实不详。”

  男人垂首不语,老人望向那壁画上翻腾的海水,喃喃道:“因果循环,有定数而无常数。天机莫测,四时变幻,皆是无穷无尽,那这因起于何处,又做何解,茫茫前路,又将通往何方?”

  半晌,他道:“社稷山河阵的阵枢得到了吗?”

  男人答道:“虽是仿制,但只要如在颖州时所试那般,依次拔除这城中七座守阵之塔,便可破阵。”

  “破阵?”老人笑了笑道:“为何要破阵,我从来不是为了这阵法而来,不过是为了借阵枢开启藏于宫中的那道门,取得……”

  此时殿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老人向阴影中的男人打了个手势,霎时身影渐渐淡去,如晨雾般消散于壁画前。

  男人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后退一步,身形不动,藏在黑暗中。待得殿门大开,灰尘扑落,一众人鱼贯而入,交谈声也随之传来。

  “先将殿中搜寻一番,再派阵师查验文定塔,拿我令牌,到城北大营调一队人来守住这里,若有闲杂人等出没,格杀无论!”

  “……大人,那这法阵?”

  “去请太史令来,他自有分寸。唷,还不让路,台阁大人,此处杂乱,你又何须亲至呢,要我说——”

  一个女声淡淡道:“沈誉,你且闭嘴。”

  方才在殿中搜寻的几人纷纷上前回报,无人注意到大殿深处,破败帘帐后站着一个人。男人注视着殿中人来人往,转身将视线投向壁画前,若有所思般看着碧波白浪的一角。

  “这大殿原是做什么用的?”

  “先帝在时曾用于祭祀,不过后来有了甘泉宫,此处也就不常用了,只在正月时才开,充做祭祀皇天后土的礼殿。”

  景澜不动声色瞥了眼大殿昏暗的深处,道:“若是无异处,就赶紧去武成塔看看。”

  沈誉却道:“等会,这殿中还有壁画,画了什么?”

  他几步走向墙壁,随行者燃烛相照,拂去灰尘,眼看就要走到帘帐前,男人肩膀一动,渐隐没于黑暗中。

  帘帐被撩开,有人将窗户推开,冷风灌入殿中,洒下一片淡薄的日光,如碎冰一般被窗格分成数块,照亮这面墙上所绘的壁画。

  沈誉问身边书令,道:“这画的是什么?”

  书令努力辨认道:“回大人的话,好像是海。”

  景澜看了眼便收回目光,道:“你慢慢看吧,我走了。”

  沈誉负手从头看到尾,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古越逐日立塔的传说,不过这礼殿中不供奉皇天后土的画像,画这个做什么?”

  书令喏喏道:“这属下就不知了。”

  看了会,沈誉失了兴致,摆摆手道:“阵师在何处,带我去看看那塔如今怎样了。”他瞥了景澜一眼,道:“没看到台阁大人都等急了,还不快带路!”

  景澜无视他话中的嘲弄之意,走到帘帐后的一处静室里。静室中神龛,她拨开垂帘,龛中空空如也。

  一双苍白的手凭空出现在神龛上,手背上用朱砂刺了密密麻麻的咒文。神龛后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他半边脸布满朱红色的花纹,注视着景澜道:“藏好那面镜子,千万不要被他发觉。”

  景澜颔首,男人唇角泛起笑意,又道:“时日已近,等得到了那秘术,你自可将那镜中之人复活,不必流连于幻梦之中。”

  景澜藏于袖中的手指微紧,面上仍是一派温良恭顺,道:“是,叔父,我知道了。”

  男人满意地笑了笑,道:“既然刺金师就在城中,索性借她之手将那人除去也无妨,待他们相斗两败俱伤之际,便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

  殿中传来人声,男人道:“世事尽在一念之间,功亏一篑也都源于此。当年在黎川,我冒险将你从山中救起,使你免遭祸端,是为了什么?自然是因为你我血脉相连,同为顾家后人,不能见死不救。纵然我身陷囹圄,也要保住你,更是要为我兄长留下一丝血脉……”

  他语气轻缓,但目光中却带着几分审视,冰冷地注视面前人。景澜垂首掩去眼中的嘲讽,道:“叔父的恩德,我铭感于心,日夜不敢忘怀。”

  男人眼光微动,道:“有人来了,不要忘记我说的话。”

  说完这话,他便如水般消散于静室中,景澜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离开前瞥见那墙上的壁画,古时越国人筑高塔欲穷天,奈何功败垂成,千载基业毁于一旦,不过是青史上寥寥几笔,除了一些莫名须有的传说,别的什么也不曾留下。

  她思绪微动,其古国所在遗址,正是如今的北冥,二者之间似乎有某种奇异的联系,但此时容不得她细想,一人快步走来,面上惊慌难掩,道:“大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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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呼呼,回来了,婚礼真的好累,是个磨人的事,如无必要,以后都不想参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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