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世_寒山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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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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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文莺看得有些发愣,扭头在白玢手臂上重重一拧,道:“我眼花了?那是元秋?”

  白玢吃痛道:“你捏我做什么?”

  陈文莺道:“你痛吗?啊痛的话就是真的了,那是元秋?她旁边的人是谁,你认得不?”

  白玢揉着手说道:“我不认得,你自己去问吧。”

  陈文莺困惑道:“她们挨得那么近,是在做什么呢?说话也不必如此吧,难道元秋被人挟持了?”她尚未深思,便喊道:“元秋!”

  两道纠缠的人影藏在廊柱后,其中一人转过头来,果然是洛元秋。她身侧站着一名披着大氅的女子,脸被檐角遮了大半,一时也看不清面容。

  洛元秋似乎也看到了他们,陈文莺一拽白玢衣袖,两人一同走近,陈文莺这才看清,洛元秋居然被人抱在怀中,双颊染红,目中似有潋滟水波,有些无措地向他们看了一眼,似乎与身边的人说了什么,那人松了手,两人一同走了过来。

  “……”陈文莺目瞪口呆,下意识去拧白玢,却被白玢躲开了,她喃喃道:“不是吧,我是在做梦吗?”

  白玢嘴角抽搐,道:“你没做梦,那是真的,我也看到了。”

  陈文莺欲言又止,目光闪烁不定,道:“她们在、在干什么?你看清了吗?”

  白玢道:“你不如等她过来,想问什么就问。”

  待看清洛元秋身旁那人时,陈文莺登时大惊:“是你!?”

  白玢奇道:“怎么,你认识?”

  陈文莺皱眉刚要说话,景澜便替她答了,道:“有一面之缘罢了。”话锋一转,问:“不知你嫂子如今可好?”

  陈文莺哑然,一脸憋屈地站在一旁,对景澜怒目而视。奈何景澜不为所动,反倒是挑衅般笑了笑,气的陈文莺说不出话来。洛元秋哪里看得出她二人之间的针锋相对,也不知顷刻间胜负已分,对陈文莺与白玢笑了笑,牵着景澜的手道:“这是我师妹,她姓景名澜,在司天台任官,也是玄门中人。这两位与我同在太史局任掣令,先前曾与你说过名字的。”

  白玢眼中一动,仍是不改神情,道:“原来是洛姑娘的师妹,久仰久仰。”

  陈文莺冷冷道:“你连人家名字都不曾听过,哪里来的久仰?”

  白玢悠悠道:“虽不闻其名,但也听洛姑娘数次提及,故而说一句久仰,应当也不为过吧?”

  景澜颔首道:“言重了。”

  洛元秋转身与景澜道:“好了,见也见过了,还想做什么?”

  景澜收回目光,淡淡道:“不做什么。”

  洛元秋猜到她所想,笑道:“就这么不喜欢看我与别人在一起?”

  景澜嗯了一声,握住她的手道:“晚些时候,我会来接你,不要乱跑,知道吗?”

  洛元秋巴不得她赶紧走,连忙一口应下,道:“知道了知道了。”

  她二人旁若无人地说话,陈文莺听一句脸黑一分,白玢则是若有所思地看了景澜几眼,随即转过头去,看向院中的枯石老树。

  景澜临走前问白玢:“不知这家主人可是曾在上清观中讲经的那位白息白大人?”

  白玢拱手道:“正是家叔。”

  景澜若有所思,点头道:“知道了。”又看了眼洛元秋,这才离去。

  她走后,三人都自在了不少。还未等洛元秋开口,陈文莺却气鼓鼓道:“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师妹?”

  洛元秋问:“哪个师妹?”

  陈文莺含糊道:“就是与你说什么‘只要志同道合,便可不拘男女,共寻大道相伴一生’这话的人!”

  洛元秋恍然,点头道:“你不说我都快忘记了,正是她,怎么了?”

  白玢面色也变得十分微妙,道:“这话我也略微记得,居然是她说的吗?”

  陈文莺立即看向白玢,道:“白玢你来评一评,这话是不是胡说八道?”

  洛元秋心中疑惑,看向白玢,白玢却道:“那是人家同门间的事,你还是少管为妙,难道忘了方才那位大人说的吗,若我不曾记错,海瑶阿姐也快回来了吧?”

  陈文莺羞怒交加,低声道:“你们!”

  洛元秋听罢问:“你为何唤她大人?”

  白玢面露讶异,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正欲解释,一旁的陈文莺却抢在他之前开口道:“元秋你不知道吗,她便是司掌司天台的台阁!”

  洛元秋未想过景澜居然就是那位台阁大人,惊奇道:“是吗,我不知道,之前没问过。”

  陈文莺看了她一会,问:“你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洛元秋想了想,道:“她司掌司天台,能管得着咱们太史局来吗?”

  白玢道:“当然不行。太史局名义上虽归司天台所管,但不过是司部之间的协作。加上太史局早已从司天台中分出另立,自有太史令所管,太史令又受命于陛下,是故,除却公务往来,司天台是管不了太史局的。”

  洛元秋叹道:“还当台阁这般大的官,尚且能管上一管呢。如此说来,还是得去太史局述职,免不了巡夜了。”

  三人一并走进内院中,洛元秋未忘那面镜子的事,问白玢:“之前你说的那面镜子在何处?”

  白玢道:“在我叔父炼丹的丹房。”

  洛元秋道:“去看看。”

  这丹房在一处清幽偏僻的院子里,院中自有一口水井,便于取水。丹房外栽种着许多树木,想必到春来时草木葱茏,观之别有一番韵味。但如今隆冬之际,树木凋零,仅余枯枝悬冰,加之未有仆人打扫,显出残败凄凉之意。

  “昨日我与六婶说了你会来,她便特意带人将此处清扫了一遍。”白玢道,“不过叔父常炼丹打坐的那件屋子她未让人动过,只自己进去看了看那面镜子是否还在。”

  他推开丹房的门,三人踏入房中,见四处挂着锦帘,帘上绣着白鹤祥云或是灵芝奇药,有经幡悬落,下缀镂空银珠,流苏垂落,静悬于空。陈文莺伸手一碰,那银珠便发出清脆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洛元秋看了眼这经幡,道:“这是丹铃,炼丹时若有炉气外泄,此铃便会响。”

  陈文莺问:“响又会怎样?”

  洛元秋道:“丹士笃信炼丹炉中自有炁生,炁在则丹能圆满,炁消则丹毁,需耐心照看,炉中火候稍有变化,炁便可能外泄,所以在屋中设丹铃,方便及时补救。”

  陈文莺气消了大半,又蹭到她身旁道:“不过一炉丹罢了,何须如此费心?”

  洛元秋莞尔:“炼丹不易,成丹更是不易。炼制之前,须得收集丹材,其中所需之物常人难以想象,说是千金不易也不为过,求索也格外艰难。炼丹有时需花费数年之久,还未必能成,你说怎么能不费心呢。”

  这丹房布置得极为简洁,中堂设两座样式古怪的丹炉,看炉身所刻的图案,大约已是几代前的古物了。这两座丹炉三足圆腹,厚重的炉盖花纹繁复,刻着天灵地宝,日月初升,海浪波涛,正应了丹术中所言的水火相济,阴阳调和,化物于炉中,取其精华之意。

  这两座丹炉比人还高出许多,三人围着看了一会,白玢道:“这是我叔父当年不知从哪个山中寻到的古丹炉。”

  陈文莺奇道:“山里还会有丹炉?”

  白玢道:“化外方士,多藏于深山腹地,以求亲近自然,修炼道法。别说是在山里了,就算是在水中,我都觉得不奇怪。”

  陈文莺道:“水中还能炼丹?我不信。”

  洛元秋道:“真的,我见过,还有在大海里炼丹的呢。”

  陈文莺啧啧道:“那真是无奇不有,不知这群修行之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洛元秋看完那两座丹炉,推门进到里屋。里屋东西稍多,木柜上摆着祭拜用的烛台香案,锦帘之后,是一尊用红布遮住的神像,两侧的长明灯早已熄灭。神像桌案前放着一张告神纸,字迹已淡,依稀可辨是一首诗。

  “凿井烧丹八百年,尘缘消尽果初圆。石床藓甃人安在,绿水团团一片天。”

  她的视线落在八百年上,又转向那句‘尘缘消尽果初圆’,陈文莺凑过来看了看,问:“白玢,这是你六叔写的?”

  白玢道:“奇怪,这不是告神纸吗,怎么会在这上头写诗?”

  陈文莺道:“告神纸是什么?”

  洛元秋回答她:“开炉前祈愿祷祝,将祝词写于这纸上,送入炉中焚尽,以求神仙庇护,丹成圆满。”

  说着她掀开红布一角看了一眼,白玢道:“怎么?”

  “无事。”洛元秋答道,“我看这神像被红布蒙着,还以为是什么邪神呢。”

  白玢看了眼那红布之后的神像,顿时睁大了眼睛,道:“这、这不是……我叔父?!”

  洛元秋笑道:“我就说怎么没见过这种打扮的神,原来是你六叔的像吗。他为自己立像,又藏于此地参拜,这是什么法门,怎么从未听过?”

  陈文莺原本还想跟着看看,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想起了那天所见,白玢叔父戮杀那二人的场景,手一抖,缩回洛元秋身后道:“白玢你六叔是疯魔了,在家里自己拜自己?”

  “求天求地求人不如求己,”洛元秋道,“立像也没什么,民自古以来,民间也有立生祠的。只是立了自己的像,拜自己,究竟所求为何呢?”

  白玢将神像蒙好,神情复杂道:“他从前并非如此,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洛元秋眼神淡漠地扫过那神像,随意道:“人总是会变的,那间屋子在哪,带我过去吧。”

  穿过一处长廊,白玢带二人来到西面的一间屋子前。屋门未锁,轻轻一推便开了。入眼是一座青铜丹炉,炉盖上雕琢的火焰连成一片,仿佛灼燃欲飞。屋中布满尘埃,木架上的药材丹石随意摆放,经书看了一半便摊在桌上,竹简堆在角落。

  在桌上摆着一面铜镜,镜面模糊不堪,已不复从前光亮,却不知为何不送去打磨再用。白玢先一步走到桌前,将那面银子取来,道:“洛姑娘,就是这面镜子。”

  洛元秋此时正打量着那个丹炉,陈文莺不敢乱动,如出巢的雏鸟一般,进跟在洛元秋身后。见她一直看着丹炉,便也跟着看了几眼,奇怪道:“咦,这丹炉上刻着什么,怎么如此古怪?”

  她轻轻吹去覆在丹炉图案表面的灰尘,还未来得及仔细看,便觉得被人蒙住了眼睛,洛元秋将她拉起来,说道:“你不要看,看了晚上又要害怕。”

  陈文莺不服道:“我还没看呢,你怎么知道我会害怕?”

  洛元秋道:“等你看了就知道害怕了,还是不看为妙。”

  陈文莺挣脱开她的手,道:“那我不看,你说,这丹炉上有什么?”

  洛元秋扫了眼道:“一些白骨,还有一些仙人……”

  白玢捧着镜子走过来,问:“你们在看什么?这丹炉怎么了?”

  他话音一顿,见那漆黑炉身上是一片火焰,但细看,火焰之中,却藏着一具又具的人骨。烈火白骨之上,又是一片熊熊火焰。火海滔天,日月并行,其景久观令人目眩,仿佛也置身于这茫茫火海之中,饱经烈火焚烧之苦。在炉身最上,则有几位样貌奇异的仙人携手盘坐,面容祥和安宁。

  洛元秋觉得这炉有些意思,道:“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这丹炉竟取造化弄人之意,借讽凡生于此间,不过是火海煎熬,倒与寻常器物不同。”

  她垂眸道:“只是不知这丹炉中,又会炼出什么稀世奇物来。”

  陈文莺也随着看了几眼,瞠目道:“这丹炉上怎么刻这些东西?这又什么意思?”

  洛元秋从白玢手中接过那面铜镜,翻到镜子背后看了看,忽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陈文莺道:“哪里不对?”

  洛元秋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轻声道:“是幻术。”

  她手中的镜子倏然颤抖起来,三人一起低头,不知何时镜面已经翻了回来,正对三人脸面。瞬间从镜子中轰然喷出黑雾,旋飞上升,顷刻之间便将三人吸入镜中。

  随着最后一缕黑雾收回镜里,镜子当啷一声落在地下,模糊的镜面映出炉身上火海焚世景象的一角,其中一架白骨空洞的眼中闪过一道微光,片刻后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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