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_寒山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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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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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中细雪洒洒,寒雾如烟,遥见天边浮光一露即隐,短暂映亮流雾中深藏的城池轮廓。

  城郊一处庄子内,沈誉独自一人坐在温泉池旁,四周水雾蒙蒙。他戴上布手套,从身畔的木桶里挖了一大勺米饭,又转身从脚边一字排开的竹篓里挨个抓了把东西,混合着白糖塞进米饭里,两手一捏,攥成一个圆球,随手向雪中抛去。

  “师兄真是好兴致,夤夜请我来这庄上,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沈誉连头也不回,指了指身旁一块铺满雪的石头道:“坐。”

  王宣扫开雪在他旁边坐下,面无表情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沈誉递给他一双布手套,示意他戴上。

  王宣皱眉,气极反笑:“你叫我来,原来是为了帮你喂猪?”

  沈誉道:“先喂,喂了再说要事。”

  王宣用力瞪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接过了手套戴上,与他一同舀饭包饭。

  沈誉为图省事,还特地将那几个竹篓拉到二人之间。王宣百无聊赖地包了十几个饭团,期间沈誉见他似有些心不在焉,便提醒道:“捏紧实些,若是捏的太松,当心丢出去饭团摔裂开了。”

  王宣瞥了他一眼,又捡起那几个饭团重新捏紧实了,这才放下去做新的。两人动作利落,不过多时,那木桶里的饭便所剩无几。沈誉只手脱了手套,屈指做哨,吹出一声长长的哨音。雪中寂静无声,只闻细细流水声从他们身后传来。片刻后远处传来轻微声响,像有什么东西踩雪而来,伴随着沉沉的喘气声。

  沈誉将木桶提开,起身站着,向雪里扔了几个饭团。一个漆黑的影子穿过雾气走近,覆在身上的硬毛油光黑亮,如松针般炸起。它身形庞大,四蹄有力,嘴边生着弯刀般的獠牙,在雪地里东闻西嗅。未过多时,这影子走到两人面前,黑豆似的小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两人脚边的饭团,乖巧地走来,在沈誉身旁坐下。

  沈誉顺手摸了摸它的毛,那野猪惬意地抖了抖一身五花三层的肥肉,将残存的雪粉甩了沈大人一头一脸。

  王宣见状特地挪了个地,坐得离他远了些,才打量起这头灵兽……不,野猪来。

  大概是沈大人平日精心喂养的缘故,这头野猪与离山时藏在车厢中时的小小一只相比,已近乎是天壤之别。用王宣眼光来看,若再想将此猪塞进马车,需剁成八段才行。

  这样一头油光水滑的猪,在王大人眼中只配呆在热气腾腾的锅子里,配上花椒佐料烧上一大桌,菜色定不重样。但在沈大人的眼中,此猪真是无处不可爱,他一腔慈母心肠,还忧心野猪冬日盛雪寒时难以进食,掉膘掉肉毛色不亮了,时常探望不说,连猪吃的谷物之类都是精挑细选的。

  这野猪外形不同于寻常的猪,姿态警惕,眼中精亮有神。待吃完沈誉那满满一排的饭团后,野猪转身在温泉里喝了几口水,伏在沈誉脚边,两蹄绕雪,不一会就盘出了个圆整的球来。它用猪鼻子拱了拱那雪球,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沈誉明白它的意思,俯身将雪球捡起捧在手中,赞了它几句,叫王宣看得叹为观止。

  野猪得了这几声夸奖,小眼微眯,似有些飘飘然,当即奔到前方深雪里乱刨一气。只见雪泥横飞,好好一个园子愣是多了个大坑。王宣不由道:“我记得从前我来时,这花园里还有些山石树木做点缀,怎么如今只剩下这一眼暖泉了?”

  沈誉道:“假山石早被它撞碎了,至于那些树木,难道还会留着?我叫人索性都移了,这后园刚好连着一片林子,它住着正合适。”

  王宣知道他养猪经验丰富,眼下听他这口气,俨然是用上养儿子的劲头来伺弄这头猪了。虽说这猪好歹也算得上是灵兽,但猪就是猪,千变万化也只是一头猪,能为猪做到这个份上的,实在是令人佩服。

  沈誉不知道只是这么短短的一会,自己已经成了师弟心中倾佩的对象。野猪在地里刨了会土,叼了一截什么东西过来,谨慎地放在沈誉手中。沈誉从温泉里舀了些水冲了冲,借着灯笼的光打量了片刻,才笑着拍了拍野猪的头。

  王宣坐过来了些,问:“这是什么?”

  沈誉递给他看,那是一个青玉制成的短笛,却只剩半段。沈誉随手收了,道:“大概是从前有人来这庄子中养病,不慎摔碎了笛子,便随手抛入园中了。”

  那短笛虽剩下一半,但玉质清冽透亮,经水一洗光洁如新,仿佛从未被埋进土里一般。王宣不用想也知道,这必定是从前那场祸乱中,不知沈家哪位族人留下的,观沈誉神色,恐怕他早已认出这短笛是谁的了。

  王宣静静坐着,他没有开口去问。

  他们师兄弟之间,除却在山中那几年影形不离的相处,更有一段同病相怜的隐秘过往,才让两个性格南辕北辙的人能相处至今。

  沈誉看着手中短笛出了会神,许久后才道:“……我见过的人中,吹笛最好的就是我三叔沈和。其实他不单擅长笛箫,于曲乐也十分精通。我父亲离世之后,他继承家业,就再也不曾看到他摆弄这些东西了。”

  他吁了口气,眉目间有几分化不去的郁色,仿佛强按耐住什么,说话也有几分艰难:“在家中时,我不知他也中了那邪咒。我以为他阵法高明,其他道术也未必会差,便以为……谁知道他竟也着了道。”

  寒风骤起,王宣拢了拢衣袖道:“那时只要在京中的都难逃一劫,无人能幸免于此,你也不必耿耿于怀。”

  沈誉没有说话,目光望向雪夜中的树林,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旧事。

  他父母逝世后,三叔接管家业承袭官职,平日公务再如何繁忙,也要分出时间来管束他。

  沈誉当时年少,正是不服管教的年纪,在家中常与三叔斗智斗勇,直到被送往寒山,才算是吃了一番教训。由此他心中衔恨,第一年归家时与三叔更是吵翻了天。沈和生性凉薄,持才傲物,行事颇有几分奇诡,族中人多有异词,都道他生来克父母亲缘,不可亲近。沈誉少年人说话无所顾忌,对沈和更是不假辞色,斥责他攀附权势,是个伪君子真小人。

  沈和脸色都不变一下,笑吟吟抚掌道:“那愿你往后皆顺心如意,做个真君子,不为权势所迫。”

  叔侄二人虽时有争执,但沈和从未苛待过沈誉,沈誉所学阵术皆传自沈和。那年沈誉下山,归家时却不见三叔人影,府中人都说他病得厉害,已经从司天台告假归来,在家养病有些月份了。

  沈誉闻言心中一惊,去他房中探望,果真是药气弥漫。沈和知道他回来了,特地收拾了一番,起身到书房见他。

  沈和病容削瘦,袍下仿佛只剩一把骨头,两袖空空。一见面就问他那咒术解得如何了,沈誉便挽起衣袖给他看手臂上的痕迹,果真已经淡如薄影,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沈和松了口气,笑道:“果真是隐世高门,到底是有些能耐的,也没枉费我拉下脸面去求人。”

  说完就让沈誉回去歇着,沈誉无意中看见他衣袖下的手戴着蚕丝制成的软手套,便问他是怎么了。

  沈和还有余力说笑:“还能怎么?自然是快死了,你就多体贴体贴三叔,早些去山上呆着,别让我这身狼狈模样污了你大少爷的眼,那就谢天谢地了。”

  沈誉听了这等调笑之词,自然被气得不行,往后在家的日子,他赌气不肯去见沈和,沈和也不曾来寻他,如此一来,叔侄二人各不相见,倒安安静静过了个年。

  这个年沈誉过得索然无味,十五一过,他便向叔父请辞。临行前他去见了沈和一面,隔着一挂竹帘,沈和不咸不淡地嘱咐了他几句,突然问:“在山上呆得如何?”

  沈誉道:“比家中好上许多。”

  沈和不以为忤,反倒笑了笑:“要让你从此以后都呆在那山上,远世俗近自然,你难道也愿意吗?”

  也不等沈誉想好如何回答,他先摇了摇头:“有些事,还是想一想再回答。今日作此之思,明日未必依旧,倘若无恒心,一切都是枉然。”

  温泉旁沈誉收回视线,拾起那个雪球捏在手中,侧头与王宣道:“我们离山辞师那年,正是我叔父离世时。我归府之际,他已是强弩之末,临终前将我召到床边交代后事,他说‘此咒绝非如外人所传,是天师府余孽所为,其中关系在上,而非在下’。他还告诉我,他已将族人遣回原籍,若三年后陛下仍在位,命我不可再久留京中,应尽快离去,方能保全性命,否则昔日天师府之难,便是今日沈氏一族的下场。”

  王宣安静听罢,才低声道:“他所说的陛下,应当就是先帝罢?他也不曾撑过三年,我记得第二年年初宁王便入京了,那年冬至,先帝便驾崩了。”

  “头一年确实是艰难,我都不知是如何过来的。”沈誉手中动作顿了顿,将雪球掷了出去,“正是从第二年起,这邪咒却莫名消失了,再也没听过因这咒而死的人。”

  王宣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下咒的人莫不是先帝,先前你与六皇子往来是为了探寻此事真伪?我还当你是失心疯了,真要趟这趟浑水了。”

  沈誉将手浸进温泉水中,嘲讽一笑:“师弟放心,我还是很惜命的。不过当初无意中得了一则消息,六皇子不知为何,突然打探起皇陵的事来,不惜暗中遣人夜入陵墓,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也没听过先帝陵墓里陪葬了什么奇珍异宝,你说皇陵里还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大费心思?”

  王宣何等聪明,当即道:“先帝还活着?”

  “活着,或许也和死了差不了多少。”沈誉话音一转,“前些日子修缮法阵,我本欲向我叔父弟子白息请教,着人打听,却发现他已经死了。你不妨猜一猜,他是怎么个死法。”

  王宣道:“你都这般说了,想来此人之死必定离奇非常,若非他杀之故,那就是自己以身试法,一头钻进邪术道法中去,落得个凄惨模样。”

  沈誉回想了一会,笑意渐褪,面色换上了肃杀之色,摇头道:“何止离奇二字可形容!但只一事,他死时双目怒睁不闭,右臂大半化为漆黑……我这么说,你可想起什么来了?”

  王宣神色大变,手下意识按在右臂上,紧紧盯着他道:“你是说,他也中了那道咒?与我们当年所中的一样?他尸首在何处,快带我去看看!”

  沈誉道:“不必着急,他人虽然已经死了,但尸首已过大敛,如今正在府中灵堂停放,尚未来得及下葬。”说到此处却是停了一停。

  王宣抬头看他,语声微冷:“恐怕不单单只有这一件事罢!”

  “白息服药而死,死后化为行尸,险些酿成大祸。”沈誉避开他的视线缓缓说道,“幸而已经有人出手,解决了此事,他这下真是彻彻底底的死了。”

  那野猪静静趴在两人身旁,见王宣久久不曾言语,四蹄划到他面前,拱了个雪球,像是安慰他的样子。

  王宣嘴角抽搐,捡起雪球捏在手中,学着沈誉那样,拍了拍野猪扎手的硬毛,蹭了自己一手的雪粉。

  他呼了口气,喃喃道:“京中乱象已现,前日宫中传来陛下晕厥的消息,次日便辍朝。六殿下更是咄咄逼人,携几位老臣与国公共赴议政殿,要为其生父昭王争个名分……司天台案上还压着他私纳术士、广结教门的案卷,他究竟意欲何为?”

  沈誉轻描淡写道:“做皇子如何能与做皇帝相比,他意图就在此,先在礼法上恢复昭王正统的身份,再归宗入嗣,离那个位置就只差最后一步了。”

  “他还想谋反?”王宣嗤笑一声,显是不屑一顾。

  野猪吭哧吭哧地咬起地上的雪来,时不时偷瞄二人一眼。沈誉拽了拽它的獠牙,不让它继续啃雪。野猪磨磨蹭蹭站起来,如一堵肉墙横挡在他们面前,它哼唧着迈入温泉里,登时水漫四溢,水汽蒸腾。

  王宣起身避了避,却见那些水溢下后仿佛被什么阻隔,绕着池边沉浮,并未肆意横流。他仔细看了看,露出惊讶的神情:“你居然在这池边设了阵法?”

  沈誉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淡然道:“怎么,不行吗?”

  水雾散去些许,水面浮出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王宣瞅了瞅那猪,一时分心,忘了自己要说的话,摆摆手道:“说吧,六皇子到底怎么了,莫非他当真私藏了千军万马不成?”

  沈誉道:“千军万马未必敢称,不过要说‘死士’,恐怕这位殿下是应有尽有。”

  见王宣目光移来,沈誉沉声道:“依司天台里所呈报的卷宗来看,行尸刀枪不入水火难侵,故有傀之说。若能以此法令活人化为傀,凭号令所驱,以一当十恐怕不在话下,毕竟活人血肉之躯,怎能敌过不死之躯。”

  王宣沉默少时,忽道:“不对,如果真是不死之躯,那白息又怎么会……你方才说有人出手了结此事,此人到底是谁?”

  沈誉沉吟片刻:“你听过刺金师吗?”

  “自然听过,”王宣大感意外,讶然道:“但他不是在追猎,怎么会到长安来?此事是他做的?”

  见沈誉不答,他催促道:“莫非你已经见过他了?”

  沈誉神情复杂,手指在半空划了划道:“其实我们都已经见过她了。”

  王宣微怔,疑惑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沈誉轻咳一声:“就是师姐。”

  王宣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好像生吞了十头野猪,缓慢道:“你说的是……哪位师姐?”

  沈誉反问:“你说还能是哪位?”

  (和谐和谐和谐……)

  吴钺第一次听到李清平这个人的名字,是在她祖母的寿宴上。因男女有别,宴分两席,中间隔着水榭,她母亲在上席招待贵客与亲友,她在下席作为主家迎来贺州各世族的大家小姐们。

  其实这么多年贺来贺去,众人已是熟识得不能再熟了,应对这等场面不过是轻车熟路。但难得长辈都聚在上席,无人看管少了约束,在场的小姐们说起话来也随意了许多,一时间场面热闹非凡,任凭屏风后的仆人如何咳嗽,也不曾安静下来。

  吴钺坐在主位,屹然不动,看着她们交谈也不说话。倒是她两位姐姐嫌上席太沉闷,偷溜到此中来,与一众小辈嘻嘻笑笑,插科打趣。

  天气闷热,这屋中虽是四面放了竹席,但也热的不像样子。吴钺便命人将屏风撤下,水面凉风吹来些许,暑热暂消,众人纷纷叫好,话说得反倒更起劲了。

  吴钺被吵的耳朵痛,强自按耐住退席念头,使人上了凉茶来。等茶的时候,她听见一人道:“……很不识相。”

  “你说的可是那姓李的?”

  “正是她,新入官学来的,听说未进谦益院便考来了。”

  “倒有些本事。”

  “有本事有什么用?人又不识趣,遭人教训也是活该!”

  这名字一提,便引了一圈人过来,都是抱怨此人脾性不佳,又冷冷淡淡,十分遭人厌恶。

  唯有一人道:“我听说此人功课不错,多得先生夸赞。莫非是你们找她帮忙,她不肯,你们才这般诋毁人家?”

  当即有人反驳:“你混说些什么?我们怎会找她代写功课!”

  这是不打自招了,周遭人哄笑不已。连那人也跟着一起摇头:“我何时说你们找她代写功课?我只说了帮忙而已。”

  吴钺见那人越众而出,便叫住她:“吴盈,你去哪里?”

  吴盈转身施礼,面上淡淡:“去外头走走,看看有没有风,能否将人吹上天,一解这暑气。”

  吴钺扫了一眼忿忿不平的几人,道:“也好,此地有两位阿姐代为招待来客,我便随你一起去。”

  两人避开仆役,走到屋外。晴日之下,湖水粼粼生辉,两岸微风拂柳,垂枝揽翠。绿荫下鸟雀啼鸣,两人走在岸边,吴盈道:“你是有什么话与我说吗?”

  吴钺沉默一会,道:“下回人多时说话当心些,我怕她们事后寻绊,回头又找你麻烦。”

  吴盈漫不经心道:“随意,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两人本无话可说,吴钺不喜劝人,点到即止,也就收了话头,道:“那李清平是什么人,你为何帮她说话?”

  “一位朋友,文做的好。”吴盈道:“尚未入谦益院,就考去贺州官学了。

  说着竟笑了笑:“只是脾气很不好,说话不怎么好听,专挑人痛处踩。”

  吴钺稍稍思索,便道:“是你在书院里的旧交?我知晓了,等回了官学,我留心帮你多照看些。”

  吴盈这次倒不曾拒绝,拱手道:“如此,那就多谢了。”

  吴钺道:“小事。”

  待回到官学后,吴钺功课繁重,竟忘了此事,也不曾留意这李清平到底是何人。一日她从先生处考问归来,自官学竹林中穿行而过,凉风飒飒,绿竹幽幽,见一二学子并肩而行,或执书默背,便加快步子,另抄小道,想尽快离去。

  她走到半路,隐约看见水亭后站了几个人,鬼鬼祟祟,也不知是在做什么。吴钺不欲多管闲事,正要离开,却听一人道:“李清平,不过是让你做篇文,怎么动动手就这般难?”

  一人淡淡道:“我有心想帮你,只是你要明白,这文若我来写,明日一交上去,学官就得罚你去堂中跪圣人像了。”

  “怎么,你就如此笃定会被学官看出来?”

  “因为这样的文,你再投胎八百回都不一定能做得出来,还是认命了罢,莫要再耽误我温书的时间了。”

  这人说话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吴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听见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道:“李清平,你这是找死!你们听见没有,给我好好教训她!”

  那姓李的眼看要挨一顿拳头了,仍是冷冷道:“死不死我不知道,但你交不上学官要做的文,她要你死是一定的。”

  吴钺真是开了眼界,回忆起寿宴中不知谁说的那句不识相,心道此言不假。

  她听见有人摔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接着便是乱糟糟几声“要她好看”,“教她好好做人”,吴钺自觉时间到了,便走近了些,喊道:“学官大人过来了!”

  那群人立马慌了神,为首一人蹦出来怒道:“胡说什么呢,学官何时会从此地经过?!你小心我……钺姐,怎么是你?”

  居然是熟人,也是那日宴上看李清平不顺眼的之一。吴钺想这人真是树敌无数,不知不觉已经把贺州世家的小姐们得罪了一半,也称得上是一种本领了。她与那人道:“学官就要来了,你们再不快些走,我怕这事就不好收场了。”

  那人见是她说,当即深信不疑,冲地上啐了一口,愤愤道:“李清平,今天算你走运,下回你小心点!”

  地下那人□□一声,道:“就算是下回,我也绝不会帮你做文的。”

  吴钺适时提醒道:“真要来了,我方才见她正与一人说话,想必就快到了。”

  那人只得领着人匆匆逃走了。吴钺走过去,那人正扶着一棵竹子从地上爬起来。她的衣衫被扯的乱七八糟,沾染了许多泥土,脸上头上也是如此。但她仿佛已经习以为常,熟练地拍了拍,居然脱了外袍。原来她里头还穿着一身干净的学服,显然是有备而来,知道自己要被打,免得弄脏衣衫,回头挨学官的训。

  两人目光对上,吴钺一怔,这人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若春融雪彩,云开月来。竹影落在她脸上,像素瓷骤然点了色,使人不免多看几眼。只是这样清雅的颜色,竟也压不住她的容貌,连带这翠绿都染上了几分艳。

  真是奇怪,这样一个清清冷冷的人,看人时总带着几分讥诮,却有一种艳极的美。随着眼波流转,仿佛一杯醇酒,无意透出芬芳诱人来品。酒自然是无害的,大多饮酒的人往往都会醉倒在这杯中物下,便有人说酒不好,应明令禁止不可多饮。但烈酒入喉,穿肠而过,谁又能抗拒这醉生梦死的快乐?

  李清平随手抹去脸上的脏污,污迹在雪白的脸上留了一块灰扑扑的斑点。吴钺确认她是不自知自己的美,但凡生的好看的人,总归是对自己的容貌有那么一二得意,并善于利用。显然李清平毫不在意这点,她挽衣离去,动作利落之极。

  吴钺拦住她:“你还未向我道谢。”

  李清平颇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浅色的眼眸动了动,道:“你要是早来那么一刻,或许我还真会谢一谢你。可是你站着不动,看了会热闹才来,平白害我脏了袍子,我为何要谢你?”

  “若是我一直站着不动,只顾看热闹,恐怕你今日脏的就不是这件袍子了。”吴钺微微一笑,打量了她一番,又道:“话是这般说的么,李清平?”

  李清平点点头,敷衍道:“哦,真是多谢你了。不知你这般好心救我是为什么,先说好,我可不帮人代写功课,作诗做文都是不行的。”

  这人是真不会说话,吴钺记起吴盈所言,微感奇妙,听人说是一回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又是一回事。在别人口中李清平不是过是一个名字,随时都能被遗忘。当她出现在吴钺眼前时,吴钺就知道,这不是一个能轻易让人忘记的人。她的脾气就如同她的相貌,叫人过目难忘之余,回忆起来也带着几分难言的刺激。

  吴钺便道:“你认识吴盈么,她托我多照看你。”

  “我晓得了,你们都姓吴,一家人是不?”李清平说道,“请你回她,做文时应当多留心议题,而不是看着窗外发呆。倘若她能将这份心思用在课业上,恐怕早已考进官学了,何须进什么谦益院浪费功夫。”

  吴钺讶然,想起堂妹那古怪的神色,顿感好笑。她有心想与李清平多说几句话,可惜今日另有要事需得去做。心道可惜,她面上却是一派淡然:“我知道了,下次见她,我定会转达。我姓吴,单名一个钺字,是‘汤自把钺以伐昆吾’的钺。”

  “吴钺。”李清平仰起头,凝神想了想,忽道:“我记起来了,我见过你做的文与诗,就贴在那块红板上。”

  她展颜一笑,像是松了口气般道:“吴钺,你的文做的很好,想来是不需我代笔的,真是大恩一件,无以为报了。”

  吴钺瞧她神色轻松,偏过头来又是一笑,是风流入骨却犹自不觉,眼角眉梢都透出一种生动的意味。她眼睫低垂,在鼻梁上落下一片淡影,语气平静道:“真是多谢了。”

  这次道谢是多了几分真心,吴钺手无意识揉搓了一下,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她低声道:“你的谢,只是说说而已吗?”

  “有道是大恩不言谢,”李清平道,“如今身无长物,实在没什么东西报答,就留到日后再说罢。”

  吴钺闻言笑了起来,这话若是旁人说,她只会觉得荒谬可笑,但李清平说起来,仿佛真是那么回事,像个千金不易的诺言。但两人如隔天堑,李清平说要报答她,简直就是玩笑。吴钺自然不会要她报答什么,只是听她说觉得有趣。

  她道:“我会牢牢记住的。”

  李清平说了句知道了,又看了她一眼,便自顾自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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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半部分放wb了,大家搜看长亭晚,默默流泪,对不起啦om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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