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_寒山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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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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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注视景澜许久,才道:“顾凛,朕依稀记得此人。昔日你母亲在宜平山守陵之时,朕私下去探望,曾偶遇过他几次,同下过数回棋。他倒是人如其名,颇有古时君子仁士之风。”

  “如此说来,你那位师姐既是前朝遗族,又是顾凛之女。”皇帝揉了揉眉心,重重叹了口气,“你还有什么未尽之言,不妨都说了罢。都这时候了,就算你告诉朕她是先帝遗腹子,是朕的亲妹,朕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景澜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道:“坊间也不知哪里来的传言,称云和公主虽下嫁靖海侯,却仍与顾凊私下有所来往。她上回还问,说我二人难不成是堂亲姐妹?!……舅父这等话还是少说为妙,若是她听见当了真,那我要怎么办?”

  皇帝不觉浮起微笑,幸灾乐祸看了外甥女一眼,抚掌笑道:“还能怎么办?要真是如此,怕你得叫她一声皇姨了,哈哈哈哈!”

  他在景澜的瞪视下收了笑,抬手点了点她:“还未与你算账,你倒是先将了朕一军!你先前不愿承爵,却另起由头,突然要朕为天师府翻案,想必也是为了这人吧?”

  景澜沉默片刻才开口:“是为了她,但也不全然是为她一人。”

  她俯身再拜,道:“我年幼时,母亲曾带我访遍诸道,那时我尚不知她此举何意,只知我一无病痛二无灾祸,为何却要远避人世,隐居山中?有日她与我说,‘这世上无论是权势滔天之辈,还是贫贱微寒之人,虽生不能自定,但死却都能由得自己做主。而你与旁人不同,从你出生落地伊始,你的命便由不得自己掌控,你的生死,也不能自行而定。’”

  皇帝目光中带了几分怜悯:“阿姐迎朕入宫后,曾与朕说起过,她嫁与靖海侯,不过是先帝的一步棋。”

  景澜环顾这辉煌大殿,耳畔似乎响起那道温柔的女声,失神之际,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初入宫廷时的那日。

  “记牢了,你的命不归你,也不归你的父母,这便去罢。”

  年幼的她在高大的殿门前驻足,回头望了眼台阶下的女人。她语声和缓,秀美的面容平静一如往常,但眼中却充满了绝望。这一幕深深印在景澜脑海中,许多年后依然清晰如旧。

  这时一旁宫人低声催促:“该进去了。”

  景澜踏入殿中,在宫人的指引下穿过道道门,来到宫殿深处。

  跪在垫上,行完礼后,她听见玉珠帘微动,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这就是云和与靖海侯之女?不知不觉都这么大了,走近来让朕看看。”

  她被宫人搀起,依言走到珠帘前。珠帘晃动,探出一只如枯枝般的手,手背上点点斑痕淤迹,从那垂落的衣袖中散发出一股腐朽难言的腥气。那人淡淡道:“不像你爹,倒与你娘生得有六七分相近。”

  他又问了些日常琐事,景澜一一答了,末了那人说:“把手伸来。”

  她无故有些恐惧,迟疑着不知该不该照做。珠帘后那人厉声道:“伸手!”

  景澜惶恐之下向后退去,那人却一把撩开珠帘,拽住她的手腕用力拖了进去。景澜看到他的脸,衰败将老的面容上笼着一层青灰,眼珠混浊泛黄,纵然是华服玉冠,也难掩盖住那份死气。他拉下她左手的袖子,看见她手臂上深色的胎记,满意地笑了笑:“不错,正是这道印,与你爹的一样。”

  说完他随手将景澜推出珠帘,景澜一脚踏空跌坐在地,惊惧难当捂着手臂,蓦然想起之前母亲所言,隐约明白了什么,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摇晃的珠帘,听见那人低声道:“很好,这样很好……”

  景澜思绪混乱,张口想问什么,那人却道:“将她带下去,把法师请来,就说可以作法了。”

  皇帝欲言又止,最后说道:“而靖海侯,原来竟是——”

  “玄质。”景澜回过神,抬手看向手腕,腕上银链一闪,她漠然道:“‘此生生在此生先,何事从玄不复玄’。靖海侯从立朝之初,就是皇帝的‘玄质’,祭以秘咒相连气运,分其灾劫伤病。因身负法印之故,能被困在城中不得离开。当年先帝患病后,我父亲身体便每况愈下,人人都说他是沉迷酒乐被掏空了底子,但我母亲心知肚明,他是先帝的玄质,自然一衰俱衰。”

  景澜道:“如先帝那样的人,怎么甘心就此老去?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一边派人在民间搜罗延寿的秘方,一边又将亲生女儿嫁给靖海侯。玄质就像咒人,都是施法之人的替身,再多也不会嫌多。只是先帝要的不仅仅是一个能分担伤病苦痛的人,他想要的,还需是一个身负灵力,能分担法术损伤的修行之人。我母亲与他血脉相近,又难得能修习法术,她若与靖海侯成婚,生下的孩子便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是以她说,我的命从不在自己手中,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而那次入宫,先帝本要施法,病症却突然发作,叫我侥幸逃过,免去如我父亲那般被印记束缚,不得不受困于城中。”景澜语声微顿,继而道:“多年来她查阅古籍,遍访名山大派,只是想解开我身上这道印记。可惜始终无用,后来她知道凭借她一人之力,根本无法解开这道印记,索性断了此念,将我送往寒山修行。”

  皇帝低声说:“这些事朕都知道,骤闻此事时,也觉得难以相信。虽说父皇行事向来奇诡,也不至于这般丧心病狂。但他杀了太子是真,又强夺其嗣不许后人祭香火也是真。纵观他后来言行举动,几乎就像失了神志一般,不顾人伦常理了。只是未曾料到,他走火入魔剑走偏锋,最后竟成了一个不生不死、只知杀戮的怪物!”

  “从他服丹后,不但性情大变,心性也变了不知多少,俨然就像另一个人。”皇帝说道,“他落到这个地步,也是自作孽不可活。不过朕想不明白,他怎么就一门心思钻研长生之道,炼丹药,服丹药,最后还要学什么法术,当真是匪夷所思。”

  景澜道:“如果眼下有一人,自称活了千百年之久,陛下问他历朝密闻旧事,他无所不知无所不答,哪怕是本朝初立时的隐秘之事,他也能件件点出,那陛下会信他所言吗?”

  皇帝一怔,沉吟片刻后道:“博闻强识之人朕也不是没见过,怎知他就是活了千百年的人呢?”

  “若他能自证,”景澜道,“他所说的每件事,都能一一证明是真,陛下是信还是不信?”

  皇帝若有所思看着她:“若心存慕往,哪怕此人不在朕面前,朕也会寻其他自称会什么炼气养性、逾越百岁的高人来。可朕不信,哪怕他真是如此,活了千年万年,那也只是笑一笑便过了。”

  舅甥二人对视一眼,仿佛在彼此试探。景澜心知洛元秋刺金师的身份定然瞒不住,但此时却不是向皇帝揭开的最好时机。

  皇帝笑着说:“怎么,难道你还信不过舅父?若我真有此意,今日也不会让你那位……师姐出手了。”

  景澜顺势道:“还未请教舅父,她是如何办到的。”

  “原来你也不知道,”皇帝说,“朕也不太分得清你们修士用了什么法术,不过此事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她在手上割了一道伤口,放血出来喂进了那行尸口中,然后一剑了结了他。”

  景澜眉目舒展,呼了口气道:“总算是了却一桩心结,这么一来,陛下也能安心过个年了。”

  说着她也不等皇帝发话,自行从地上站起来,又把剑捡起。皇帝冷哼一声:“朕是安心了,就是不知道你这颗心,又是安在了什么人身上。”

  景澜自然而然道:“当然是随她去了,不然还能安在哪里?舅父若无别的事,就先放我去见她吧。这一会的功夫不见,我就觉得这心好像不□□稳,想来是落在别人身上的缘故。舅父不如成全了我,也好让我安心些不是?”

  皇帝张口就训斥道:“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啊?这话你竟然也说的出口?”

  “如何就说不得了?”景澜摩挲着腕上银链说,“不瞒舅父说,从前在山门之时,我心中就有一个念头,如果有朝一日我这性命能由得自己做主,那我就将此生一切全都交托给她,是生是死都由她决断。”

  皇帝看着她的眼睛,刚抬起的手颓然落下,叹道:“都已经过去了,朕继位前也答应过你母亲,不会让你做什么玄质。待阵枢找回,此中事了结,你也不必因那法印所限被困在城中,自可离去。倘若你愿意,就承了靖海侯的爵位,若是无意,那也就罢了。从此以后靖海侯一脉就此断绝,再也不会有什么玄质,你也不必如此。”

  “那不一样,”景澜抬起头,眼中漾起柔和的光,笑道:“再无人能令我这般心甘情愿了。”

  皇帝微微摇头,直击要害:“那么她呢?她又是否心甘情愿?你如此笃定,可想过她又是如何作想?朕看她的样子,对你倒像只是同门之情,而非情爱。”

  景澜心头一凛,不得不说皇帝老辣,一眼便看出这其中的关键。就连景澜自己也难以断定洛元秋究竟把自己当作了什么,哪怕如今成了道侣,景澜依然觉得莫名的不安。

  但以洛元秋那榆木脑袋来看,和她说风花雪月,简直就是浪费一腔情意。两人相处时倒一如从前在山上时那般,亲密不改,也自有默契在,但景澜偏偏心存不甘,总感觉哪里还差了一些,却又说不出来。

  “既然你母亲将你托付给朕,如婚嫁这等大事,朕少不得要为你把把关。这几日你都留在宫中,过完新年再回去也不迟,横竖朕此时也病得不轻,召你入宫侍疾也在情在理。”皇帝见她要说什么,当即大手一挥,嘲道:“好了,你先收收心罢,你说的都不算数,朕也不想听你剖心剖肚,让你那好师姐自己来与朕说,明白了吗?”

  景澜:“……”

  总算扳回一局,皇帝心情舒畅,高深莫测地看了外甥女一眼,心道和朕斗你还嫩了点。

  景澜蹙眉,略感不妥,以洛元秋想法之跳脱,实在是难以保证,她不会把皇帝气得半死。

  就在那景澜与皇帝在殿中交谈时,在偏殿等候的洛元秋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雪云。她久等不耐,离座而起,将头探出窗外,仰脸看着雪。

  看了一会,洛元秋就感觉有些奇怪,仿佛有人在看着自己。她五感敏锐,当即转头向右边看去,恰与一位锦衣华裙的女人对上目光。

  女人生得极美,不同于时人偏好的温婉淑丽,她眸光明亮,神采四溢,眉眼间俱是勃勃英气,显出一种奇特的风情。

  她身后站着两个佩刀的女武官,看着洛元秋问:“你是谁?此处的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洛元秋不知她是何人,只得道:“不知道,我也是在这里等人的。”

  女人挥了挥手,豪迈道:“巧了,我也是来等人的,一起坐下等吧。”

  两人一同入座,洛元秋察觉她在打量自己,果然女人说道:“你这身衣裳倒很好看。”

  洛元秋忙道:“这不是我的衣服,是别人借给我穿的。”

  说完她便觉得有些脸红,不免有些尴尬。女人却没有追问,看了几眼后赞道:“不错,你来穿正是合适。”

  洛元秋发现她是真心在称赞,愣了会才道:“多谢。”

  女人坐了一会,问:“喝茶吗,吃点心吗?”

  洛元秋本就没吃早饭,经她这么一提,腹中大唱空城计。肚中空空,脑袋也空空,疑惑道:“这里还有点心?”

  “当然了,多的很。”女人招招手,对身后一人吩咐了几句,又转头对洛元秋说道:“我常来此处,有几样做的很不错,不妨试试看。”

  洛元秋自打被景澜领进来以后,就再也没看到别的人,听她这么一说有些将信将疑。不过片刻,一名女武官提着一个大食盒进来,卸了提手后打开盒盖,露出满满一盒的糕点,分类摆成花状,足有四层。

  女人将盒子摆在洛元秋身旁的桌上,也跟着坐了过去,拿起一个咬了口,道:“先吃这种,不噎人。等上茶以后,再吃下面那层的。听我的,一准错不了。”

  洛元秋学着她捡起一个糕点咬了口,这点心入口即化,满嘴的奶香。洛元秋一气吃了几个,这才觉得腹中饥感稍去。待茶上来了,两人对坐着大吃大喝,时不时对视一眼,都对彼此的吃相十分宽容。

  女人吃得满脸点心渣,连拍也懒得拍,惬意地靠在椅子上说:“怎么样,没骗你吧?”

  洛元秋捧着茶盏连连点头,女人扫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惋惜,拂去右边脸的渣屑,端起茶道:“吃东西嘛,就要大口大口的,不然怎么能吃的尽兴?”

  洛元秋盯着她另外半边脸的点心渣,很想伸手帮她擦一擦。听了这话夹起一块糕点,一下塞进嘴里,喝了口茶问:“像这样?”

  女人眼睛一亮:“你既然能一口吃完,为何之前要分作三四口?”

  洛元秋诚恳答道:“好吃,不舍得太快吃完,想慢点吃。”

  女人哈哈大笑,说道:“有趣有趣,景澜这是哪里找来的妙人?不如我和她借一借,你来我宫中做个女官,每天这点心都吃不够,怎么样?”

  她这一笑,脸上的点心渣纷纷掉了下来,但仍有许多粘在面上,不动如山。洛元秋情不自禁以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脸颊,发觉无物后大感安心,她后知后觉地问:“你也认识景澜?”

  女人道:“当然认识了,你这身衣裳不就是她的吗?”

  洛元秋轻轻啊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原来你看出来了。”

  女人微微一笑,勾了勾手指,洛元秋凑近,听她道:“小姑娘,我问你,景澜之前有没有送你两样礼物?一样是胭脂盒,另一样是一柄剑。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喜欢哪样?”

  洛元秋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但她从不用胭脂,那盒东西也不知被景澜收到哪里去了。至于剑,在飞光面前,寻常的宝剑也不过是凡兵罢了。

  她一时答不上来,女人笑了笑道:“慢慢想,不用着急的。”

  洛元秋仔细考虑了一番:“还是剑好一些吧,因为我不会用胭脂。”

  女人当即拍案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可不能再改口了,知道吗!”

  洛元秋一脸疑惑:“为什么?”

  突然她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元秋,你在和谁说——”

  景澜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在那空了的四层食盒上留了半晌,又看向那半边脸都是点心渣的女人,错愕道:“舅母,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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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诸事不顺,又处理了一些事,极为损耗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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