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章李氏嫡女
寒山寺并非京城贵人们喜欢来的地方，盖因山太高，山路难修，车马只能行至半山腰，剩下那大半的崎岖山路只能坐肩舆，但这样也只能走到寺庙下，还有一段陡峭的路需徒手攀爬。
终于来到山巅之下，望着那接近九十度的陡峭山路，在云雾缭绕之下看不到尽头，李小凤的腿有点抖。
张氏微微一笑，唤过一个人高马大的婆子，对李小凤说：“殿下身子弱，就让这于婆子驼你上去。”
李小凤还没想明白怎么驼，她已经被荷清与梅香七手八脚绑在了于婆子的背上。
李小凤：“”我不要面子的吗！
却没想到，更丢脸的事情发生了。
另一伙人也来到此处，李小凤费力扭头望去，肩舆之上一个风姿卓卓的女子慵懒地坐着。
正是李青鸾。
李青鸾显然看见了李小凤，她下了肩舆走到于婆子身侧，微微施礼，“臣女李青鸾见过公主殿下。”
李小凤恨不得原地消失，她强装得体大方的样子，“本宫是微服，不必多礼。”
李青鸾看出李小凤尴尬，“既是如此，臣女便大不敬先行一步了。”
李小凤点点头，她可不想李青鸾围观她像个麻袋一样被人背上去。
李青鸾向张氏施了一个晚辈礼，便带着自己的人爬山。
李小凤这才注意到李青鸾的裤腿和袖子都是扎紧的，想来就是为了爬山。李青鸾身手敏捷，很快被薄薄的云雾遮住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估摸对方差不多爬上去了，张氏令大家开始行动。
这于婆子看着人高马大，身手却不笨拙，她背着李小凤手脚并用，轻轻松松就爬上了山巅，寒山寺就在眼前。
李小凤终于被放下了，她松了口气，开始整理衣服，试图挽回形象。
这哪轮得到她亲自动手，荷清与梅香两人一起上手整理，又给李小凤系上披风，荷清说：“殿下先忍耐些，等会儿进了寺庙再更衣也不迟。”
李小凤点点头，又小声叮嘱，“别在人前唤我殿下。”
因张氏只是世家妇人，寒山寺接待的并不隆重，直接安排了一处整洁安静的院子。好巧不巧的是，李家就在隔壁，中间一道月牙门可直接来往。
张氏安排好各自的住处，中途还不忘派人去李青鸾那里送了些薄礼，言语中露出公主微服不想被过多人知道。
李青鸾自然明白，“我会约束随行人员不可说出半句。”
这些也没瞒着李小凤，李小凤趴在床上想了想，撸下自己戴的镯子，“荷清，你亲自给李大小姐送去，就说”赏她的，感谢她的识趣？
李小凤就算没有这时代的常识，也知道这话不好听。
荷清接过来，自然而然接道：“如此巧遇可谓缘分，这点物件略表心意。”自家公主想结识李家小姐，她们自然要出谋划策。
李小凤眼一亮，“就这么说，”
李青鸾倒是万万没想到这越阳公主想要结交她，她心下十分惊讶，面上却是丝毫不显，“殿下实在客气，殿下乃金枝玉叶，千金之躯，我哪里受得起？”她的视线扫过那镯子，一眼就看出是越阳公主的随身之物，便也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镶玉的钗子，“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个钗子还望荷清女使转呈给殿下。”
待荷清走后，李青鸾的大丫鬟微书不解道：“这公主难不成改好了？可惜了那钗子，可是大小姐的心爱之物呢。”
李青鸾轻斥道：“慎言，不管怎样，她依旧是整个皇室最尊贵的公主。”
另一个大丫鬟云墨道：“说来真是不懂，做下这些事情，品级与待遇竟然依如从前，满京城都说她惹了陛下厌恶，可奴婢看陛下是假厌恶真疼爱呢。”
李青鸾微微摇头，“陛下是给谢家颜面，谢家嫡出大公子尚的公主自然应该是最尊贵的公主。”
微书瘪瘪嘴，“再尊贵也是失了宠的。”
云墨也道：“这公主的苦日子在后头呢。”
这些话李小凤自然不知道，她已经被这虚弱的身躯拖累得睡下了，连李青鸾回送的钗子都没看上一眼。
第二日醒来，李小凤觉得自己的精神和脸色都好了很多，用了些素斋饭，便打算亲自去找李青鸾联络感情。
谁知梅香却说：“李大小姐一大早就去佛堂礼佛去了，她的大丫鬟云墨说这是她家小姐的习惯，每年都要在寒山寺中礼佛七日，不曾间断过。”
李小凤皱眉，“礼佛？礼一整日吗？”
梅香点点头，“不礼佛时抄录佛教，或者去听大师们讲经。”
李小凤有些不解，这个时代身负大气运的女主怎么有点想皈依佛门的苗头？
既然任务对象去礼佛了，李小凤没办法，决定自己也去礼佛，跟张氏打了声招呼，仅带着梅香便去了。
她刚走出门，王熙茵就撅着嘴，“娘亲，你看看她，哪有一点想为姑母守孝的意思，大费周章来这寒山寺就是为了结交一个李青鸾，难道李青鸾能让陛下再次宠爱她，能让谢家不记恨她？”
张氏脸色当时就变了，伸手指点着王熙茵的额头，“都是我平日里太纵着你，让你什么话都敢说出口，那是公主，千金之躯，再不受宠也不是你这个白身的小女儿家家可以诋毁的。”
王熙茵一百个不服气，“谁诋毁她了，我说的都是实情，她就算听见我也不怕！”
张氏气道：“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公主是君，你是臣，皇室的尊严是你能冒犯的？我看你该管教了，这么下去早晚会给家族惹祸。”
于是，王熙茵开始抄佛经，连抄七日，对外的说词是想给她收收性子。
李小凤很容易就找到了李青鸾礼佛的佛堂，里面只有李青鸾一人，显然寒山寺为这位虔诚的世家女单独准备了地方。
云墨原本想下跪被李小凤扶住，她微微示意免礼便轻飘飘就进到室内，云墨一脸纠结，想拦又不能拦的表情尽显无疑。
梅香自动留在外面站在云墨对面示意她放松，两个人用眼神交流一番后静静守着。
李小凤进去后很自然地跪在李青鸾旁边的蒲团上。
李青鸾听到声音睁开眼睛，面露惊讶之色，“公主殿下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啊。”李小凤说的很直接，任务到现在毫无进展，而按照情节李青鸾已经和六皇子暗中传书，得抓紧。
李青鸾微愣，“不知殿下找臣女有何事？”
李小凤转头看向李青鸾，她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打量这位大气运女主，不得不说长得比胡白九不逞多让，只是气质截然不同，胡白九狐族媚态天成，而这李青鸾气质却很端方，让人生不出冒犯之意。
李小凤努力想象一下，也想象不出这样的女子和男人谈起恋爱是个什么情形，她和六皇子传的书里不会是佛经吧？
李小凤盯着李青鸾看，思绪却跑远了，李青鸾不明所以，眉头微蹙，“殿下？”
李小凤回过神来，开口便说：“六皇子不是良配，你别被他骗了，他有心上人就是他那个表妹韩月怡。”
李青鸾闻言震惊不已，脱口而出，“殿下知道了什么？”她和六皇子暗中通信，她这边除了贴身两个大丫鬟没人知道，难道是六皇子那边泄露的？
不应该啊，六皇子藏拙多年，不可能会露出端倪被越阳发现，不说越阳头脑平平，就是她之前长期闭门养病，根本没机会发现。
李小凤却以为李青鸾如此震惊是听见了六皇子心上人是韩月怡这个消息，她一脸认真地解释道：“我前几年很受宠，年纪又小，故而很贪玩胆子又大，经常甩开宫女太监藏起来引他们来找，就那时多次看见六皇子与韩月怡背着人搂搂抱抱，说的话肉麻极了，真的，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李青鸾看着李小凤，“我是问殿下如何知道我与六皇子”作为大家闺秀，实在说不出暗通书信这样词。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做得，却说不得。
李小凤眉毛夹得死死的，“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有心上人却勾搭你，明显就是要利用你和你背后的家族。”
李青鸾深深地看着李小凤，“殿下既然知道这些，就该知道我若嫁皇子一定是正妃，至于心上人，能放在心上，却不能放在正妃之位上。”
这来自家族的强大自信，听得李小凤都想鼓掌叫好了，不对不对，李小凤惊讶地看着李青鸾，“六皇子有心上人你不在乎？”
李青鸾很奇怪地看着李小凤，“臣女与殿下不同，驸马自然不能纳妾，但是寻常来说，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正妻关系两姓联姻，关系子孙教养，关系家族传承，而妾，”她微微一笑，“自然可以选自己喜欢的人。”
这可真是贤妻良母啊！
李小凤急了，“问题是，关键是，他肯定告诉你他心悦你吧，想让你死心塌地帮他谋取皇位，等他得偿所愿，登上那至尊之位，难保不会对你下手，让你为他的心头爱腾地方。”
李青鸾很惊讶李小凤的直接，蹙眉道：“殿下慎言，这样的话可是会招来大祸的。而且，殿下眼里我是那等愚蠢的人？”
李小凤心想有帝王气运的女子，那脑袋绝对得好使，靠脸可登不上那位置不对！这也不是重点，“你是知道这一切，自负聪明才智所以无所畏惧？你是不是太自信了？”
李青鸾满脸疑惑，“殿下出言提点警告，想来是出于善意，只是有一事不明，还望殿下解惑。”
李小凤皱皱眉，“你问。”
李青鸾盯着李小凤，“殿下如何知道臣女与六殿下有来往？事已至此，臣女便不瞒殿下了，我与六殿下是私下接触，除了我们信重的人，没有人知道。”
李小凤不能说实话，这不是一个有超自然力量的时代，她不能像在胡白九那里一样直来直往，于是她皱着眉头开始编瞎话。
李青鸾看出来了，不禁气笑了，“还望殿下莫要骗我。”
李小凤脸红了，顾左右而言他，“对对，你就直接称我就是了，什么臣女臣女的哦，听着就疏远。”
李青鸾一愣，随即点头，“既然殿下特许，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说完继续看着李小凤，一副等待答案的样子。
“你先回答我，你知道六皇子与他表妹的事情，还和六皇子交往？”李小凤再次感觉到这次任务的艰难。
李青鸾面露犹豫之色，又探究地盯着李小凤打量一番，才道：“你说的这些事情，六殿下已经主动告知我，他说那时他年少无知，又与韩月怡日日见面，少年情愫滋生，难以自控，甚至私下许下终身。后来随着年纪愈大，读书愈多，他心中有丘壑，对于另一半的要求也变了，他在追求我前就已经和韩家小姐说清楚了，年少时的话语和情感都做不得真，他以后只会把她当亲妹妹。而我生在钟鼎世家，自然不会幻想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即便六殿下心中真的有那韩家小姐，于我而讲，也不是什么问题，我将是王妃，我要的从来都不是男人的宠爱。”说完看着李小凤，“我已经十分坦诚，还望殿下以诚待诚。”
这时李小凤已经编好说词了，“这本不能告诉任何人，但是不说你肯定不信我，我前段时间病重，差点就死了。这是宫内秘事，别人不知道，但是我想六皇子肯定会告诉你。”就见李青鸾微微点头，她继续说：“我要死不死的时候，进入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在那个地方我像个观众一样看完了我死之后发生的事情，其中就包括你的。只是走马观花地看得，能记下的并不多。”上次做任务有很多重要情节被她忽略，她这次直接给自己留个退路。
李青鸾满脸的讶然，“竟会有这样的事情？”
李小凤耸耸肩，“我都快死了，还能活过来，还有什么不能发生。”
李青鸾默然，她确实从六皇子的书信中看过关于越阳的消息，六皇子用词很肯定，说越阳水米未进半月，生机断绝，就是大罗神仙下世也难救。
二人讲话并未刻意压低音量，门外的梅香与云墨听得一清二楚，云墨的脸色相当震惊。梅香当然也是第一次听说，但是她可是当今天下最尊贵公主的首席大宫女，这点震惊丝毫不露出表面，面上全是骄傲，自家公主乃是天潢贵胄，血统高贵，这样的神迹发生她身上一点不意外。
室内，李青鸾再次开口，“殿下都看到什么了？”
李小凤假装回忆了一下，叹了口气，“我看到其实皇上心中的太子人选是六皇子，但是以六皇子母妃的出身以及才智来看，都不可能，他便想为六皇子选一门得力的正妃，但是因为皇子们均不能与世家结亲，所以这婚事不能明面上赐婚或者求娶，只能是女方主动要求，才能不露痕迹。皇上观察了很多合适的世家女后，选中了你，费了不少心思，让你对六皇子上了心，先是通书信，然后再显露人前，最后你主动说服家里想要嫁给六皇子。当然，最后成功了，你成了六皇子妃。那时你们李家还是将筹码放在九皇子身上，于是皇上暗中出手，让九皇子残废，这样一来，李家的选择便只剩下六皇子，而你也一心一意为他出谋划策，最终他被立为太子，你自然是太子妃。后面的事情才是重点，皇上跑去做太上皇，把手中的大权全部交给六皇子，六皇子当了皇帝后大刀阔斧削弱世家权力，等其他世家都被收拾差不多了，他就对李家动手，等李家因为你和太子的原因退让之后，他便废了你，废了太子，然后把他心肝肉韩月怡立为皇后，并遣散后宫，昭告天下，自己要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帝王。”
李小凤一口气说完有些口干舌燥，她四处一看，旁边的桌子上有茶壶，她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冷掉的茶，一口闷了后，才看向李青鸾。
李青鸾的脸色变幻莫测，竟然看不出任何端倪。
李小凤想了想，“可能有很多事情我看到了，却忽略掉，你不妨说一些我不该知道的事情，当然得是已经发生或者眼前将要发生的事情，时间紧迫，我们不能花太多时间在验证上，你得尽快做出选择。”
李青鸾眉头微蹙，脸色很是挣扎犹豫了一番，才说：“前不久发生了一件事情，也是我为什么开始与六殿下通信的原因，你可看到了？”这事发生时，并无外人，越阳也正在昏迷中，断无道理知道。
李小凤在心里搜刮了一番剧情，不太肯定地说：“难不成六皇子写的一篇治国策被你捡到了？”
李青鸾脸色大变。
那是一次宫宴，是王美人之后新晋的宠妃陶昭仪设的宴，李青鸾嫌宴会无趣憋闷，便私下与母亲说出去透透气。皇宫这种地方，并不能随意走动，她在陶昭仪宫外的湖边看见一处假山，上有一个凉亭，确认并无他人，便带着云墨上去，刚进凉亭便发现地上有一卷书册，凉亭居高临下，可看到四下无人，云墨还在假山上找了一遍，也不见其他人，想来是之前有人在此休息遗落的。
李青鸾左右闲着无事，便打开来看，这一看不要紧，竟被里面的内容深深吸引。书卷里面针对时下的弊政提出了解决方案，条理清晰，字字珠玑。
李青鸾看完之后，看到落款处一个“治”字，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在她离开时，正巧遇到脚步匆匆而来的六皇子，六皇子一眼就看到李青鸾手中的书卷，脸色非常难看，最终一躬到底，“还望李大小姐为我保密。”
四下并无他人，李青鸾依旧未搭话，只是点点头，便将书卷交给云墨还给了六皇子，随即便离开。
整个过程并无他人，就算有，他们也不会知道后续的事情，这时玉阳公主出场了，在一次公爵府的宴会上，玉阳借欣赏李青鸾才名之由，赐下一堆头面首饰，而在这堆礼物夹着一封以玉阳名义写的信，但是内容却字字展示写信的人是六皇子。
因李青鸾的财物是云墨亲自打理，她素来谨慎，发现信第一时间藏了起来，绝无第二人看到。
在信中六皇子坦诚自己这么多年来藏拙的真相，他不想父子猜忌，兄弟阋墙，只能藏起自己满腔的抱负，求得将来做一位富贵闲王。他感谢李青鸾为他保密，才借妹妹玉阳之手，聊表谢意，东西是他亲自挑选的，也不知道李青鸾喜不喜欢。
这封信中没一个情爱之词，却处处表达爱慕之意。
李青鸾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来。但是她对世家不与皇子通婚的约定俗成持肯定意见，毕竟一旦联姻就等于站队，世家的地位大可不必冒这样的险。
对于这封信，她没回，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把这封信收了起来。
只是，没多久，玉阳以请教学问之名，再次送信来。
这封信依旧是六皇子写的，里面的内容却是分析李家未来的各种可能性。六皇子的理由堂而皇之，他说思前想后都觉得金玉这类俗物不但不能表达谢意，还辱没了李大小姐，于是投桃报李，他几夜未眠，写下这些浅薄的意见，希望能帮到李青鸾。
这次李青鸾不能不回，毕竟玉阳正大光明说要请教，若是不回肯定要被说成不敬公主，不敬皇室。
而且说实话，李青鸾对信中几处分析抱有疑问，毕竟关系家族命运，她也想知道了解详细才能做出判断。
这其实就着了六皇子的道，六皇子故意将结果写的骇人听闻，分析的地方却含糊不清。
于是，有一次回信，便有第二次回信，李青鸾便与六皇子书信来往。
明面上则是玉阳公主勤奋好学，沉迷学问无法自拔，经常废寝忘食，时常请教京中各大才女，李青鸾就是其中之一。
李小凤说完这些嗓子都冒烟了，她又灌了几杯凉茶，把外面站着的梅香急得直跺脚，殿下的身子才刚好，怎么能喝凉茶呢？
云墨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些事情都是她陪着她家小姐经历的，却从一个不可能知情的人嘴里如此详细地描述出，震惊中透着诡异。
李青鸾
李青鸾生平第一次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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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来到山巅之下，望着那接近九十度的陡峭山路，在云雾缭绕之下看不到尽头，李小凤的腿有点抖。
张氏微微一笑，唤过一个人高马大的婆子，对李小凤说：“殿下身子弱，就让这于婆子驼你上去。”
李小凤还没想明白怎么驼，她已经被荷清与梅香七手八脚绑在了于婆子的背上。
李小凤：“”我不要面子的吗！
却没想到，更丢脸的事情发生了。
另一伙人也来到此处，李小凤费力扭头望去，肩舆之上一个风姿卓卓的女子慵懒地坐着。
正是李青鸾。
李青鸾显然看见了李小凤，她下了肩舆走到于婆子身侧，微微施礼，“臣女李青鸾见过公主殿下。”
李小凤恨不得原地消失，她强装得体大方的样子，“本宫是微服，不必多礼。”
李青鸾看出李小凤尴尬，“既是如此，臣女便大不敬先行一步了。”
李小凤点点头，她可不想李青鸾围观她像个麻袋一样被人背上去。
李青鸾向张氏施了一个晚辈礼，便带着自己的人爬山。
李小凤这才注意到李青鸾的裤腿和袖子都是扎紧的，想来就是为了爬山。李青鸾身手敏捷，很快被薄薄的云雾遮住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估摸对方差不多爬上去了，张氏令大家开始行动。
这于婆子看着人高马大，身手却不笨拙，她背着李小凤手脚并用，轻轻松松就爬上了山巅，寒山寺就在眼前。
李小凤终于被放下了，她松了口气，开始整理衣服，试图挽回形象。
这哪轮得到她亲自动手，荷清与梅香两人一起上手整理，又给李小凤系上披风，荷清说：“殿下先忍耐些，等会儿进了寺庙再更衣也不迟。”
李小凤点点头，又小声叮嘱，“别在人前唤我殿下。”
因张氏只是世家妇人，寒山寺接待的并不隆重，直接安排了一处整洁安静的院子。好巧不巧的是，李家就在隔壁，中间一道月牙门可直接来往。
张氏安排好各自的住处，中途还不忘派人去李青鸾那里送了些薄礼，言语中露出公主微服不想被过多人知道。
李青鸾自然明白，“我会约束随行人员不可说出半句。”
这些也没瞒着李小凤，李小凤趴在床上想了想，撸下自己戴的镯子，“荷清，你亲自给李大小姐送去，就说”赏她的，感谢她的识趣？
李小凤就算没有这时代的常识，也知道这话不好听。
荷清接过来，自然而然接道：“如此巧遇可谓缘分，这点物件略表心意。”自家公主想结识李家小姐，她们自然要出谋划策。
李小凤眼一亮，“就这么说，”
李青鸾倒是万万没想到这越阳公主想要结交她，她心下十分惊讶，面上却是丝毫不显，“殿下实在客气，殿下乃金枝玉叶，千金之躯，我哪里受得起？”她的视线扫过那镯子，一眼就看出是越阳公主的随身之物，便也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镶玉的钗子，“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个钗子还望荷清女使转呈给殿下。”
待荷清走后，李青鸾的大丫鬟微书不解道：“这公主难不成改好了？可惜了那钗子，可是大小姐的心爱之物呢。”
李青鸾轻斥道：“慎言，不管怎样，她依旧是整个皇室最尊贵的公主。”
另一个大丫鬟云墨道：“说来真是不懂，做下这些事情，品级与待遇竟然依如从前，满京城都说她惹了陛下厌恶，可奴婢看陛下是假厌恶真疼爱呢。”
李青鸾微微摇头，“陛下是给谢家颜面，谢家嫡出大公子尚的公主自然应该是最尊贵的公主。”
微书瘪瘪嘴，“再尊贵也是失了宠的。”
云墨也道：“这公主的苦日子在后头呢。”
这些话李小凤自然不知道，她已经被这虚弱的身躯拖累得睡下了，连李青鸾回送的钗子都没看上一眼。
第二日醒来，李小凤觉得自己的精神和脸色都好了很多，用了些素斋饭，便打算亲自去找李青鸾联络感情。
谁知梅香却说：“李大小姐一大早就去佛堂礼佛去了，她的大丫鬟云墨说这是她家小姐的习惯，每年都要在寒山寺中礼佛七日，不曾间断过。”
李小凤皱眉，“礼佛？礼一整日吗？”
梅香点点头，“不礼佛时抄录佛教，或者去听大师们讲经。”
李小凤有些不解，这个时代身负大气运的女主怎么有点想皈依佛门的苗头？
既然任务对象去礼佛了，李小凤没办法，决定自己也去礼佛，跟张氏打了声招呼，仅带着梅香便去了。
她刚走出门，王熙茵就撅着嘴，“娘亲，你看看她，哪有一点想为姑母守孝的意思，大费周章来这寒山寺就是为了结交一个李青鸾，难道李青鸾能让陛下再次宠爱她，能让谢家不记恨她？”
张氏脸色当时就变了，伸手指点着王熙茵的额头，“都是我平日里太纵着你，让你什么话都敢说出口，那是公主，千金之躯，再不受宠也不是你这个白身的小女儿家家可以诋毁的。”
王熙茵一百个不服气，“谁诋毁她了，我说的都是实情，她就算听见我也不怕！”
张氏气道：“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公主是君，你是臣，皇室的尊严是你能冒犯的？我看你该管教了，这么下去早晚会给家族惹祸。”
于是，王熙茵开始抄佛经，连抄七日，对外的说词是想给她收收性子。
李小凤很容易就找到了李青鸾礼佛的佛堂，里面只有李青鸾一人，显然寒山寺为这位虔诚的世家女单独准备了地方。
云墨原本想下跪被李小凤扶住，她微微示意免礼便轻飘飘就进到室内，云墨一脸纠结，想拦又不能拦的表情尽显无疑。
梅香自动留在外面站在云墨对面示意她放松，两个人用眼神交流一番后静静守着。
李小凤进去后很自然地跪在李青鸾旁边的蒲团上。
李青鸾听到声音睁开眼睛，面露惊讶之色，“公主殿下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啊。”李小凤说的很直接，任务到现在毫无进展，而按照情节李青鸾已经和六皇子暗中传书，得抓紧。
李青鸾微愣，“不知殿下找臣女有何事？”
李小凤转头看向李青鸾，她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打量这位大气运女主，不得不说长得比胡白九不逞多让，只是气质截然不同，胡白九狐族媚态天成，而这李青鸾气质却很端方，让人生不出冒犯之意。
李小凤努力想象一下，也想象不出这样的女子和男人谈起恋爱是个什么情形，她和六皇子传的书里不会是佛经吧？
李小凤盯着李青鸾看，思绪却跑远了，李青鸾不明所以，眉头微蹙，“殿下？”
李小凤回过神来，开口便说：“六皇子不是良配，你别被他骗了，他有心上人就是他那个表妹韩月怡。”
李青鸾闻言震惊不已，脱口而出，“殿下知道了什么？”她和六皇子暗中通信，她这边除了贴身两个大丫鬟没人知道，难道是六皇子那边泄露的？
不应该啊，六皇子藏拙多年，不可能会露出端倪被越阳发现，不说越阳头脑平平，就是她之前长期闭门养病，根本没机会发现。
李小凤却以为李青鸾如此震惊是听见了六皇子心上人是韩月怡这个消息，她一脸认真地解释道：“我前几年很受宠，年纪又小，故而很贪玩胆子又大，经常甩开宫女太监藏起来引他们来找，就那时多次看见六皇子与韩月怡背着人搂搂抱抱，说的话肉麻极了，真的，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李青鸾看着李小凤，“我是问殿下如何知道我与六皇子”作为大家闺秀，实在说不出暗通书信这样词。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做得，却说不得。
李小凤眉毛夹得死死的，“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有心上人却勾搭你，明显就是要利用你和你背后的家族。”
李青鸾深深地看着李小凤，“殿下既然知道这些，就该知道我若嫁皇子一定是正妃，至于心上人，能放在心上，却不能放在正妃之位上。”
这来自家族的强大自信，听得李小凤都想鼓掌叫好了，不对不对，李小凤惊讶地看着李青鸾，“六皇子有心上人你不在乎？”
李青鸾很奇怪地看着李小凤，“臣女与殿下不同，驸马自然不能纳妾，但是寻常来说，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正妻关系两姓联姻，关系子孙教养，关系家族传承，而妾，”她微微一笑，“自然可以选自己喜欢的人。”
这可真是贤妻良母啊！
李小凤急了，“问题是，关键是，他肯定告诉你他心悦你吧，想让你死心塌地帮他谋取皇位，等他得偿所愿，登上那至尊之位，难保不会对你下手，让你为他的心头爱腾地方。”
李青鸾很惊讶李小凤的直接，蹙眉道：“殿下慎言，这样的话可是会招来大祸的。而且，殿下眼里我是那等愚蠢的人？”
李小凤心想有帝王气运的女子，那脑袋绝对得好使，靠脸可登不上那位置不对！这也不是重点，“你是知道这一切，自负聪明才智所以无所畏惧？你是不是太自信了？”
李青鸾满脸疑惑，“殿下出言提点警告，想来是出于善意，只是有一事不明，还望殿下解惑。”
李小凤皱皱眉，“你问。”
李青鸾盯着李小凤，“殿下如何知道臣女与六殿下有来往？事已至此，臣女便不瞒殿下了，我与六殿下是私下接触，除了我们信重的人，没有人知道。”
李小凤不能说实话，这不是一个有超自然力量的时代，她不能像在胡白九那里一样直来直往，于是她皱着眉头开始编瞎话。
李青鸾看出来了，不禁气笑了，“还望殿下莫要骗我。”
李小凤脸红了，顾左右而言他，“对对，你就直接称我就是了，什么臣女臣女的哦，听着就疏远。”
李青鸾一愣，随即点头，“既然殿下特许，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说完继续看着李小凤，一副等待答案的样子。
“你先回答我，你知道六皇子与他表妹的事情，还和六皇子交往？”李小凤再次感觉到这次任务的艰难。
李青鸾面露犹豫之色，又探究地盯着李小凤打量一番，才道：“你说的这些事情，六殿下已经主动告知我，他说那时他年少无知，又与韩月怡日日见面，少年情愫滋生，难以自控，甚至私下许下终身。后来随着年纪愈大，读书愈多，他心中有丘壑，对于另一半的要求也变了，他在追求我前就已经和韩家小姐说清楚了，年少时的话语和情感都做不得真，他以后只会把她当亲妹妹。而我生在钟鼎世家，自然不会幻想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即便六殿下心中真的有那韩家小姐，于我而讲，也不是什么问题，我将是王妃，我要的从来都不是男人的宠爱。”说完看着李小凤，“我已经十分坦诚，还望殿下以诚待诚。”
这时李小凤已经编好说词了，“这本不能告诉任何人，但是不说你肯定不信我，我前段时间病重，差点就死了。这是宫内秘事，别人不知道，但是我想六皇子肯定会告诉你。”就见李青鸾微微点头，她继续说：“我要死不死的时候，进入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在那个地方我像个观众一样看完了我死之后发生的事情，其中就包括你的。只是走马观花地看得，能记下的并不多。”上次做任务有很多重要情节被她忽略，她这次直接给自己留个退路。
李青鸾满脸的讶然，“竟会有这样的事情？”
李小凤耸耸肩，“我都快死了，还能活过来，还有什么不能发生。”
李青鸾默然，她确实从六皇子的书信中看过关于越阳的消息，六皇子用词很肯定，说越阳水米未进半月，生机断绝，就是大罗神仙下世也难救。
二人讲话并未刻意压低音量，门外的梅香与云墨听得一清二楚，云墨的脸色相当震惊。梅香当然也是第一次听说，但是她可是当今天下最尊贵公主的首席大宫女，这点震惊丝毫不露出表面，面上全是骄傲，自家公主乃是天潢贵胄，血统高贵，这样的神迹发生她身上一点不意外。
室内，李青鸾再次开口，“殿下都看到什么了？”
李小凤假装回忆了一下，叹了口气，“我看到其实皇上心中的太子人选是六皇子，但是以六皇子母妃的出身以及才智来看，都不可能，他便想为六皇子选一门得力的正妃，但是因为皇子们均不能与世家结亲，所以这婚事不能明面上赐婚或者求娶，只能是女方主动要求，才能不露痕迹。皇上观察了很多合适的世家女后，选中了你，费了不少心思，让你对六皇子上了心，先是通书信，然后再显露人前，最后你主动说服家里想要嫁给六皇子。当然，最后成功了，你成了六皇子妃。那时你们李家还是将筹码放在九皇子身上，于是皇上暗中出手，让九皇子残废，这样一来，李家的选择便只剩下六皇子，而你也一心一意为他出谋划策，最终他被立为太子，你自然是太子妃。后面的事情才是重点，皇上跑去做太上皇，把手中的大权全部交给六皇子，六皇子当了皇帝后大刀阔斧削弱世家权力，等其他世家都被收拾差不多了，他就对李家动手，等李家因为你和太子的原因退让之后，他便废了你，废了太子，然后把他心肝肉韩月怡立为皇后，并遣散后宫，昭告天下，自己要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帝王。”
李小凤一口气说完有些口干舌燥，她四处一看，旁边的桌子上有茶壶，她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冷掉的茶，一口闷了后，才看向李青鸾。
李青鸾的脸色变幻莫测，竟然看不出任何端倪。
李小凤想了想，“可能有很多事情我看到了，却忽略掉，你不妨说一些我不该知道的事情，当然得是已经发生或者眼前将要发生的事情，时间紧迫，我们不能花太多时间在验证上，你得尽快做出选择。”
李青鸾眉头微蹙，脸色很是挣扎犹豫了一番，才说：“前不久发生了一件事情，也是我为什么开始与六殿下通信的原因，你可看到了？”这事发生时，并无外人，越阳也正在昏迷中，断无道理知道。
李小凤在心里搜刮了一番剧情，不太肯定地说：“难不成六皇子写的一篇治国策被你捡到了？”
李青鸾脸色大变。
那是一次宫宴，是王美人之后新晋的宠妃陶昭仪设的宴，李青鸾嫌宴会无趣憋闷，便私下与母亲说出去透透气。皇宫这种地方，并不能随意走动，她在陶昭仪宫外的湖边看见一处假山，上有一个凉亭，确认并无他人，便带着云墨上去，刚进凉亭便发现地上有一卷书册，凉亭居高临下，可看到四下无人，云墨还在假山上找了一遍，也不见其他人，想来是之前有人在此休息遗落的。
李青鸾左右闲着无事，便打开来看，这一看不要紧，竟被里面的内容深深吸引。书卷里面针对时下的弊政提出了解决方案，条理清晰，字字珠玑。
李青鸾看完之后，看到落款处一个“治”字，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在她离开时，正巧遇到脚步匆匆而来的六皇子，六皇子一眼就看到李青鸾手中的书卷，脸色非常难看，最终一躬到底，“还望李大小姐为我保密。”
四下并无他人，李青鸾依旧未搭话，只是点点头，便将书卷交给云墨还给了六皇子，随即便离开。
整个过程并无他人，就算有，他们也不会知道后续的事情，这时玉阳公主出场了，在一次公爵府的宴会上，玉阳借欣赏李青鸾才名之由，赐下一堆头面首饰，而在这堆礼物夹着一封以玉阳名义写的信，但是内容却字字展示写信的人是六皇子。
因李青鸾的财物是云墨亲自打理，她素来谨慎，发现信第一时间藏了起来，绝无第二人看到。
在信中六皇子坦诚自己这么多年来藏拙的真相，他不想父子猜忌，兄弟阋墙，只能藏起自己满腔的抱负，求得将来做一位富贵闲王。他感谢李青鸾为他保密，才借妹妹玉阳之手，聊表谢意，东西是他亲自挑选的，也不知道李青鸾喜不喜欢。
这封信中没一个情爱之词，却处处表达爱慕之意。
李青鸾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来。但是她对世家不与皇子通婚的约定俗成持肯定意见，毕竟一旦联姻就等于站队，世家的地位大可不必冒这样的险。
对于这封信，她没回，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把这封信收了起来。
只是，没多久，玉阳以请教学问之名，再次送信来。
这封信依旧是六皇子写的，里面的内容却是分析李家未来的各种可能性。六皇子的理由堂而皇之，他说思前想后都觉得金玉这类俗物不但不能表达谢意，还辱没了李大小姐，于是投桃报李，他几夜未眠，写下这些浅薄的意见，希望能帮到李青鸾。
这次李青鸾不能不回，毕竟玉阳正大光明说要请教，若是不回肯定要被说成不敬公主，不敬皇室。
而且说实话，李青鸾对信中几处分析抱有疑问，毕竟关系家族命运，她也想知道了解详细才能做出判断。
这其实就着了六皇子的道，六皇子故意将结果写的骇人听闻，分析的地方却含糊不清。
于是，有一次回信，便有第二次回信，李青鸾便与六皇子书信来往。
明面上则是玉阳公主勤奋好学，沉迷学问无法自拔，经常废寝忘食，时常请教京中各大才女，李青鸾就是其中之一。
李小凤说完这些嗓子都冒烟了，她又灌了几杯凉茶，把外面站着的梅香急得直跺脚，殿下的身子才刚好，怎么能喝凉茶呢？
云墨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些事情都是她陪着她家小姐经历的，却从一个不可能知情的人嘴里如此详细地描述出，震惊中透着诡异。
李青鸾
李青鸾生平第一次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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